事情发生的那一天,和瑾已经受够了束手束脚的日子,她赌气一个人离开宴会想静一静,暮成雪随后就追了出来。
“公主,陛下请你尽快回去。”他一成不变的表情让和瑾厌烦透顶,好像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活人,根本是块木头。
“不是你爹说,就是陛下说,你自己没有脑子吗?不会思考吗?”四下里无人,和瑾便口无遮拦,肆意骂道。
暮成雪并没有动怒,他依旧以那副表情回答:“有,会的。”
和瑾一口气堵在喉间,几乎气晕。打又打不过,骂又不还口,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可暮成雪如影随形,怎么都甩不掉。面无表情的容颜再精致也抵不过空洞的事实:臣奉陛下旨意护公主安全,请公主尽快回去。
和瑾气结。
最后他们在莲池边上发生了争执,和瑾忍无可忍,指着暮成雪的鼻子大肆骂了一通,她本以为暮成雪还会像平常一样无动于衷,没想到这时暮成雪动怒了。
他倾身上前,越过与她之间保持礼仪的距离,抬手就将她推下了莲池。
……
“你说过不过分?虽然是仲夏,可池水很凉的,我还没习惯宽袍大袖的宫服,差点溺死在里面!”和瑾怨愤地说道。
即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和瑾居然被暮成雪推下了水?他回想起暮成雪那张冰封不动的脸,很难想象会有什么能令他动怒,甚至动手。
“那个,我很好奇公主说了什么突然触到暮成雪的逆鳞?公主若不介意的话,可否说来听听?”
和瑾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据即恒的经验来看,通常都是心虚的表现。
“其实我也没怎么骂他吧……我就是烦他。”和瑾支支吾吾道,大概自己也觉得没有说服力,便努力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好像我说死也不会嫁给他,嫁给他不如嫁给太监!……嗯,就是这句,他听了这句以后就生气了。”
即恒一愣,哭笑不得:“公主,您这话未免太伤人了。”
和瑾曲起食指绕着发梢,讷讷地问:“真的很伤人吗?”
即恒忍住笑点点头:“你骂一个男人连太监都不如,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伤人的?怪不得暮成雪会生气。”
听他如是说,和瑾似懂非懂,想想好像真的挺过分,尴尬地喃喃:“我不知道嘛,再说我那个时候还小,又不懂……”
听到这里即恒大概已经能推测出后面的发展了:“就是说,暮成雪一怒之下失手将公主推下水,马上后悔又下水去营救你,结果被公主误以为有意轻薄……原来是这样。”
不料和瑾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正色道:“不是。”
即恒有些意外,不是误会吗?
“那……”
和瑾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他的确后悔,也的确下水去救我。可是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我救上岸,而是……”她顿了顿,咬住下唇瞟了一眼即恒,“而是把我按在水里,强吻我。”
这个发展当真出乎即恒的意料。
“那个时候我还小,但也知道那不好。现在更不会认错了,他就是非礼我。”和瑾脸颊微红,蒙着水雾般的眼眸越发湿润,在即恒身上闪躲。
即恒清咳一声掩饰尴尬,好在雾气迷蒙,万物都朦胧一片。只是万万想不到暮成雪竟会是趁火打劫之辈?只要稍加推测就可以想象到当初和瑾有多么委屈,被人眼睁睁欺负,却谁都不会相信她的指控,连一向最疼她的父皇也不例外。
一个骄纵跋扈的公主,一个谦恭有礼的将门之才,即便是小孩子也相信定然是公主自己失足落水,为人所救却故意栽赃。纵然他们之间真的发生过亲密的接触,一来救人心切,二来婚约当头,断不会有人去说这闲话。
和瑾就默默吞着这份委屈十年,直到今天真相才被吐露……这可真是天罗第一大冤案。
即恒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转念一想,十年前和瑾才六岁,暮成雪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他未免也太早熟了,还恋童,怨不得和瑾说他变态。
“其实……我时常觉得暮成雪跟我一定是上辈子有仇。”和瑾突然开口打破尴尬,她望着遥远的天际,凝顿许久才第一次说起自己对暮成雪真正的看法,“欺负我的事只是个契机,真正让我难以接受的是他这个人本身。即恒,你相信吗?这世上有一个人与你本来毫不相干,可他却能清楚地知道你的想法,了解你的喜好,就像另一个你自己一样。”
“他调查过你?”即恒想起之前和瑾的推测,暮惟父子既是冲着和瑾而来,那么提前了解与调查和瑾就不奇怪了。
“不是。”和瑾却摇摇头,否定了即恒的想法,“有些事情只有自己知道,甚至连自己都说不清楚,那要怎么调查?可是暮成雪却知道,不仅如此,他的一些想法,甚至是最细微的情绪波动,我也知道……”
在上面的时候,她就无意间发觉了暮成雪的怒意,那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怒气,更冰冷,更有攻击性。
“你们心意相通,公主是这个意思?”即恒拔着草简单明了地总结,不知是否错觉,他的表情有些闷。
和瑾愣怔,连连摇头,竭力要撇清关系:“绝对不是!与其说心意相通,不如说知根知底比较贴切,他就是知道我的想法,我也能看清他的想法,可是我们如水火般相互不容。这不是上辈子有仇,还能是什么。”
知根知底,却水火不容……即恒玩弄着手里的草叶,忽然想起记忆中似乎也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令他痛苦不堪,却又摆脱不掉。不论过去多少年,那个人的影子都存在于他的脑海里,如烙印一样刻下。
上辈子有仇啊……他喃喃玩味着这句话,苦笑了一声。和瑾不知他在笑什么,生怕他自行联想误会越深,急忙澄清:“你不要乱想,我的意思是就像兵家里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绝对不是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
即恒微微一笑,走过去抬手抚上她的头,迎着她的眼睛柔声宽慰道:“嗯,我懂的,很痛苦。”
和瑾凝着他的眼,安静下来,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是的,很痛苦。怎么也摆脱不掉,却又难以接近,如果那是另一个自己,怎会如此相斥。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缘分,又怎会如此纠缠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什么的,虽然有拖戏的嫌疑,但也是推理的关键 = =+
(等等,这不是推理小说)
☆、海市蜃楼
遇到蚀心藤的话,不要嫌丢脸,能跑则跑吧。
*
显然没有脑子的生物自然不懂得情调。正当两人都在为自己难解而复杂的感情纠结时,幽静的林子里藤条拖动的声响越来越响亮,蚀心藤动了起来。
即恒避开脚边的藤蔓,跃上和瑾休息的碎石,两人好似立于孤岛,紧张地盯着地面上一条条绿藤如蛇一般在草丛中游走。
这里的蚀心藤不知有多大,它的藤蔓仿佛没有尽头般一直延伸到雾的深处。即恒定睛向四周看去,越来越多的藤蔓渐渐往他们身后收拢,即恒料想这是蚀心藤要入眠的前兆,万不可在此刻惊动它。
他们所在的位置太危险了,他放眼搜寻一圈,当机立断拦腰抱住和瑾便向不远处的巨木攀去,待身形一定,又借力翻身去往更前方。仿佛在激流中逆流而上,数万条藤蔓自前方源源不断地游来,在地面上爬行,耳边已满是藤条在草丛中拖行的沙沙声,令人毛骨悚然。
地上已经尽数被藤蔓覆盖,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即恒小心地避开活动中的藤蔓,尽可能借着树身与巨岩不断闪躲,避过收拢的藤草。
和瑾窝在他怀里,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只能竭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以免惊动到林中深处的怪物。她遥遥向来路望去,只见浓雾不知何时已开始散去,藤条归宗的方向也渐渐清晰起来。
在那片笼罩着奇异的银白色光芒的深处,她甚至能隐隐看到粼粼的水光反射在岩壁上,有什么东西自水里爬了出来,黑乎乎的,渐渐攀上了岸。而那些藤条则像嗷嗷待哺的幼崽似的,尽数钻入它肚腹之下。
猩红色的眼珠冒出精光,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即恒……”和瑾感到害怕,即便他们已经离水边有很长一段距离,可和瑾却能肯定,那东西在看着她,看着他们在它伸手可及的地方挣扎,逃脱……
“别看。”即恒低声道,“它想睡了,你越是看它,越能激起它的怒气,说不定它就想起来肚子还饿。”
和瑾一听连忙别开视线,却听到即恒低低的笑声自耳边传来。讨厌,又被骗了。
耳边均匀的呼吸绵长而舒缓,胸膛里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和瑾静静窝在他颈窝里听着,那些惹人烦躁的沙沙声仿佛也渐渐跟着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即恒攀住一枝树干后不再往前,却开始顺着巨木往上攀爬,一直爬到远离地面足有三丈高的地方才停下来,择了一处结实的树干将和瑾放下。
“你可以往下看,但不可以被吓到,不然我就救不了你了。”他如此嘱咐和瑾,和瑾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抓住粗壮的树身,和瑾往四周极目远眺,地面上的场景着实令她惊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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