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初脸颊忽然绯红一片,笑问:“什么时候?”
可惜他身体里的剧痛使他完全清醒了,将要出口的真诚的答案无声哽咽。沉默须臾,他轻笑道:“任何时候。”
多么虚伪的谎言,他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真的相信。再完美的人,也不可能任何时候都令人心动,哪怕是在恋人眼中。
“公子。”红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宇文元冷眼乜斜过去,红豆悻悻收回手,偷笑道:“连姑娘都走了,公子还看呢?”
“你如果不懂得什么时候该闭嘴,我可以让你变成哑巴。”宇文元阴沉地对他笑了一笑。
红豆果真立刻闭嘴。
宇文元却又对他道:“你追出去,告诉小柔,明早巳时东城门会面,我带她去踏青。”
红豆好生作难:“这个,君侯有命,公子……不好违抗吧?”
“我硬要出去,他能把我怎么样?”
“君侯不会怎么样,红豆只怕那位殿下要把公子怎么样,公子自求多福吧!”红豆说完,一溜烟奔出院门,口中偷笑道,“还踏青呢,分明是为了避开母老虎的锋芒。”
当夜宇文元也并没有负荆请罪。
☆、10|踏青
这日巳时许,流云容容,清风徐来,是个踏青的好时候。
宇文元穿一身鸦青滚金边的束腰长衣,绾发的玉衡在日光下折射夺目的光芒,如有一圈五彩神华环绕头顶,给他阴郁桀骜的轮廓镀上一层明丽的艳色。
马车停在王府门口,红豆将手中的马交给门房牵着,先替宇文元拢起帘子,扶他上去。
然而应当空无一人的车中突然探出红素的脑袋,脸上带着和她主子姬初如出一辙的盈盈笑容,说道:“大公子,殿下得闲,决意与您一同出游,公子应该不介意吧?”
宇文元黑着脸憋出一句话:“我介意,让她滚下来。”
姬初冷哼道:“你介意也没有用,我只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更何况你的禁闭还在呢,我要是不去,你估计也走不了,自己选吧。还有,你别逼我用杀手锏。”
宇文元心领神会地明白,她所谓的杀手锏就是他母亲这个身份。
“不怕刺激你就来。”宇文元冷笑,懒得理她,翻身跨上门房牵着的黑马,一抖缰绳冲了出去。
姬初答道:“我才怕你会觉得刺激。”
红豆朝前奔了两步,焦急地挥手大叫道:“哎!公子,那是小人的马——”
姬初“唰”地放下帘子,当车轱辘缓缓驶过哭丧着脸的红豆身边时,他听见姬初嘲笑道:“没有马,你可以骑驴呀。”
陈王府当然不至于没有多余的好马,但并非红豆这样的小厮可以随便骑的。但是骑驴的话……也未免太有损王府的正面形象了。
红豆耸耸肩,喜上眉梢地回府里去。
一二十个下人连忙跟随一马一车快速出了城门。
连柔已经亭亭玉立地等在那里了。她今天穿一身藕色长裙,发上坠了流苏,清新脱俗,美得很动人。
连柔回头见到策马飞驰的宇文元,不禁看得痴了,他纵马时有种野性的洒脱不羁。
很快连柔又看见紧随其后的一架马车,正要开口夸他体贴,岂料马车一停,红素掀帘而出,笑道:“奴婢见过连姑娘。”
连柔顿了顿,神色僵硬地看向宇文元:“元哥哥,殿下她——?”
宇文元道:“她想看看我们怎么踏青的,用不着搭理,当她不存在。”
“这样不妥吧?”连柔咬唇道,“要不还是先把殿下送回府去?”
宇文元冷冷道:“我要能送得回去的话,这玩意儿就不会跟来了。”
姬初听他用“这玩意儿”来形容她,暗暗咬牙切齿地骂了他几句,随后深吸一口气,笑盈盈地掀开窗帘,歪头对连柔道:“连姑娘还是不要想着把我送回去为妙。你可记得那日宇文思怎么罚他的?如今他还没有跟我负荆请罪呢,我若不出来,他也没法和你踏青了,只有麻溜地给我滚回府里蹲着。”
“你说什么?”
“我说你麻溜地给我滚回府里蹲着。”
宇文元勒马停在她马车的窗边,眯眼平静地问:“你是不是想死在这里?”
姬初反问:“我想的话,会怎么死?”
宇文元蓦地一把伸手抓过去,吓得连柔低呼了一声。结果他只是将姬初手中的帘子扯下来,遮住她脸庞的同时,他道:“你说呢。”
“吃你的尸体撑死。”姬初又一下子拉开车帘冷笑。
“我怕你不敢吃,只有饿死。”宇文元看也不看她,纵马走了。
一行人到了城外的明华山。明华与金华接壤,都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山势极高,巍峨千百丈。
山间小道不能骑马乘车,姬初要与连柔并肩而行,一应侍女下人都跟在后面。宇文元翻了个白眼,直接无视她,自己往前面走。
道旁山花烂漫,开得葳蕤。
连柔一时兴起,俯身采了一把,对姬初笑道:“殿下您看,这个花元哥哥说可以治哮喘,是一种药材呢。上次元哥哥陪我去浮云桥赏夹岸桃花时告诉我的,当时我还不信,后来我回去问了开药铺的老——”
姬初漫不经心地道:“嗯,这是我两年前告诉他的,当时他也不信。”
“是吗?”连柔笑了笑,将手中的花慢慢放下去背在身后。
“元哥哥真是个很好的人,殿下说对不对?”过了一阵,连柔忽然问。
姬初道:“何以见得?”
连柔双手握在一起,好似虔诚的信徒。这时候姬初发现她手里已经没有方才的花了。
姬初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把花稀稀拉拉地散落一地,日光很快使它们短暂的灿烂凋零,枯枝被几片落叶盖住了。
像他们之间盛极而凋的深情。
“因为元哥哥每次陪我上山,都会走在前面,将那些石块、刺藤掀开,保护我不跌倒。”连柔脸上浮现出隐秘的雀跃。
姬初微笑道:“我每次出行,探路的卫士也会这样做。”
连柔笑容淡了淡:“但是元哥哥那么高傲尊贵,亲自为我做这些事,我还是觉得很感动。他曾说我是他见过最美好的人。”
姬初点头:“对,这话他也对我说过,还说我是他的光,是他的蝴蝶,哪怕三天三夜不睡觉,只要看见我就神清气爽了。嘶,怪肉麻的。大约他对谁都这么说,很可能是谎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殿下对他成见很深呢。”连柔浅笑道,“但是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殿下和君侯也很和睦,不是吗?”
不是吗?
是吗?
姬初笑:“我可以忍受他不爱了,但我不能忍受他没爱过的纯粹利用。”
连柔道:“元哥哥肯为殿下做这些事,应该也是喜欢过殿下的。因为每当元哥哥这样对我的时候,我就能深切感受到他对我的情意。殿下感受不到?”
“曾经感受得到,现在回想起来,没有了。”
连柔于是加大了笑容:“那就是殿下也不喜欢元哥哥了,所以才会这样。如果还喜欢的话,会越想越甜蜜的。就像去年冬天,他只是折了一朵梅花为我簪在发上,我也觉得很开心。”
姬初每与连柔多说一句话,心底的凄冷就多一分,直到现在,昨日的涟漪彻底平复。很好,宇文元他真的对谁都做这些事,她一点也不特别。
“簪花,呵呵。”姬初充满恶意地嗤笑了一声,道,“他给我簪过的花可有点儿多了,梨花、杏花、桃花、海棠、芙蓉、栀子……大抵他看见什么就往人的头上簪。”
“元哥哥也为殿下采莲子吗?”
“不,我们一同采芙蓉,莲子我不爱吃。”
“那么扑蝴蝶呢?”
“嗯,萤火虫也扑过。你不用想了,他脑子笨,招数翻来覆去就这几个。”
连柔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地上的落叶,不笑地问:“殿下在嫉妒我吧?”
姬初停步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有可能。”
“可是殿下越嫉妒,越这么咄咄逼人,元哥哥就会越疏远殿下——甚至是讨厌。殿下像这样跟过来也没有用的。”
姬初失笑道:“我以为他现在已经是厌恶我了,没想到在你眼里才算是疏远。”
“殿下想挽回元哥哥也不能用这样的方法。”
姬初不说话了,诧异地看了连柔一眼,静静上山。
她怎么会是想挽回宇文元?
直到上了山巅,有巨大的石块傲然耸立,石面很平缓又极开阔,是绝佳的赏景所在。他们三人过去,下人们只远远地立在一旁。
宇文元听了一路她们的唇枪舌战,非常有冲动想把姬初的那张嘴给撕了。
他烦躁地就地躺下,看着她们两人互不理睬地走过,开口道:“你再不走,一会儿看见什么心里不痛快,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姬初不用想也知道这语气是对着她说的:“除了风景我能看见什么?”
宇文元意味深长地冷笑着扯了扯衣襟,一切都在不言中。
姬初唾弃地呸了他一口,与连柔二人立在石上,转头俯视山下苍茫的云海。金色日光穿透重重迷雾抵达她们的眼中,她们不由闭了闭眼,沉浸于浩大的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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