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压她脑袋的手使了些力,“那便随本王来吧。”说罢揪着她幞头走。
合欢抬手虚扶了一下,心道她又不是狗,叼过来拎过去的。但人家是靖王,只好随人喜好了。
靖王却也没什么喜好,于他来说,在酒楼与一帮下属兄弟吃酒取乐才是正常。但因合欢是女儿身,总要额外照顾一下,又念她岁小应是贪玩,才要单独带她出来。却不知她根本没有兴致,在马背上将将走了两条空巷,就靠在他胸膛上睡着了。他伸手在她脸上轻呼了两下也没醒,只好带她回客栈睡觉去。
合欢梦见自己跌进棉花云里,鼻间有一股暖而甜的香味,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了绵软舒适的被褥里。褥子是拿百合香薰过的,松软清香,叫人舍不得抽身出去。再转过头,瞧见枕侧有一红纸包子。她从褥子里伸出手来,拆开红纸一瞧,里头竟包着两锭小金元宝。忍不住笑染脸颊,她心道这王爷人冷心热,竟然还给她包红包压岁。
收钱欣喜,合欢又在床上舒服地打了几个滚儿,才恋恋不舍掀了被子起身。她把那两锭元宝往兜里揣,心情格外好。穿好衣服戴好幞头,梳洗一番去找靖王。吃饱喝足睡满了,这会子便想起她表哥卫珩来了。昨晚无心能顾得及他,不知他这会儿在哪呢。
客栈客房栉密,雕窗花门相间空稀。靖王住的房间与合欢相邻隔壁,合欢等下属传话,暗清了下嗓子推门进去。合门转身,靖王正坐在案前看图,头也不抬道:“睡好了么?”
合欢立身给靖王施了一礼,回话是,又问:“不知我表哥如何了,他一同与我被拐出来,相依为命半年,我不能弃了他不管。恳请王爷告知我他的所在,我也好瞧瞧他去。我怕他一时不见我,慌乱行出错事,得罪王爷手下那些将士们。“
靖王把目光从案上抬起来看她,“他应在城外营中,有人照顾他,不会出什么大事。咱们今儿再在城中休息一日,明日上路。到了军营,你自能见到忠王世子,不急在这一日。”
合欢不好再说,只好应下了。辞了要回去,靖王却起身叫她留下来一同用午膳。合欢汗颜,木木自语,“竟睡到了午时……”
靖王的军队驻扎城外,他不过是带几个亲信的进城住店,在姑苏城中闲玩两日。到了初二,出城与军队汇合,清点整顿一番,赶步回京。
合欢找到卫珩,相问状况,得知两下皆好,遂放下心来跟随靖王军队北上。即便卫珩是个胆小不大放心的,又还有什么其他好的选择?不过跟着行走,盼着到京的一日罢了。卫珩又是个吃不得极苦的人,徒步而行几步便软了腿根儿走不动。他又哀求让他往前头去,他要与合欢一车,却被靖王派人扔去了粮草车上,呆躺着露天颠簸。
行将一日,到了晚间仍是选地扎下营来。清水河畔,将士们升起篝火围坐一团粗口闲话。
合欢并不往男人堆里扎,在帐中用了晚膳,便等着外头声落休息。这种武夫糙汉,在一处说不出什么干净的话来,多是污损之语。偶或有几个荤词|淫|句飘进耳朵里,合欢都只当听不见。她卧在地榻上想京城,想国公府,甚至想前世,忽而恍惚觉得世事弄人。穿越是一宗,冷不防被拐子拐出来受了半年苦是一宗。
帐中笼了暖炉,封紧了帐帘就没多少冷意。靖王给她的被褥都是军中最好的,虽没有焚香来薰,到底比破庙里睡着舒服了千倍万倍。只她之前补多了眠,这会儿却又不困了,调了个身仍是混想。帐外有军人哄闹声儿,溪水潺过声儿,忽而隐隐夹杂了一句:“合欢表妹……”
合欢竖耳仔细听了听,果是有人在叫她。她翻身起来,揭了帐门,让卫珩进来,“你怎么来了?”
“我与他们不是一家,说不上什么话,自来找合欢妹妹你一处说话。你这帐里暖得很,靖王果对你不薄。”卫珩搓了搓手,“可有热茶,妹妹赏我一口,军里的饭菜着实粗粝,吃得我到现在还涨着肚子。”
“你吃得不好?”合欢去帐内仅有的一方小案上给卫珩倒茶,席地坐下,“我这里吃得还好,比牙婆给咱们吃的还好许多。虽不及家里,到底是可口下肚,能吃得七八分饱,也不见粗粝。”
卫珩过到案边席地坐下,端了茶杯暖手,吃将一口,“妹妹有所不知,你吃的与靖王是一锅里的。我吃的是与下头那些将士一锅里的,自然不一样。要不下回吃饭,我往妹妹这里来,妹妹也赏我些。这样一路行到京城,我身上几两肉该掉没了。”
合欢白了他一眼,“怎么就知道吃……”
卫珩搁下茶杯,面色认真起来,“我还知道别的,只是造化弄人。若不是妹妹已与靖王有了婚约,这一趟回家去,我定要与爹娘商量。等过上三五载,就上你家提亲去。咱们本就是表亲,最是合适的一对儿,顺理成章该是一家儿。”
☆、第34章 红漆牡丹
“少浑说。”合欢又掀了他一个白眼,往他茶盏里续水,“赶明儿回到了家里,也不能说咱们一屋里睡觉这样的浑话。叫别人听了去,当作了把柄,好不好明了暗了呲哒我,拿我做筏子,我脸面上挂不住,少不得要上忠王府闹去,揭你家的丑事。”
卫珩伸头往她面前凑了凑,“少说我也大了你三岁,怎么倒像我是小的。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我懂,若不是形势所迫,我怎敢造次妹妹?又岂能信口说出那样儿的话,坏妹妹的声誉?”解释罢了注意到合欢的话尾来,接问一句:“我家有什么丑事?”
合欢不接这话茬,起身往床沿儿上坐去,撑手压在被面儿上,绵软殷实了一手心儿,叫人生恋,“吃过了茶也说过了话,表哥回去睡觉吧。我也乏了,要睡下了。你在我帐里呆久了,别人要嚼舌根子,不好。再有什么话,明儿说不迟。”
卫珩赖着不愿走,也往床沿儿上坐去,趋着身子道:“你这会儿是男儿扮相,谁知道你是女儿身,又何来嚼舌根子一说?就是我留下将睡一晚,也没人能有闲语。咱们是一处患难的,亲近些是自然,怎能叫人心生臆测?”
“才说你懂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又与我生辩!”合欢抬脚踹了他一下,“快滚,再不滚打了出去!”
卫珩捂着大腿索性往下一倒,“不得了不得了,叫妹妹踹折了,走不成了。也是我的过错,叫妹妹染了坊间恶习,粗话也说起来了。等明儿到了家,不定叫姑母怎么骂我呢!”
合欢汗颜,生拉硬拽把他撵了出去。要说泼皮无赖,她这表哥就能算一个,装傻卖憨的最是拿手。幸而他性子纯良,不是个下作的人,否则定是处处拈花留情的货色。
帐外夜色深蒙,苍穹倒扣,雾色掩去繁星,只留下稀拉几颗。藏青军帐四落在河水沿岸,火把照亮了帐外几处荒毛地。卫珩在合欢帐外徘徊,大不愿跟那群士兵住一处。心里念叨这靖王抠搜,再多一顶的军帐也不愿搭,旁的单有帐营的副将等人都不愿要他睡觉,说什么怕翻身压死了他。他伸手捏自己脸上的肉,暗道能把他压死纯属鬼话!
徘徊一阵,到底还是回士兵营帐挤着睡觉去了。挤是一方面,吵是另一方面,鼾声如雷点,点点叠在一起,轰得他捂耳到半夜也没睡着。撑着困意,迷迷蒙蒙地出来又摸去了合欢的帐里。进了帐往地上一倒,就着案前的席垫就睡起来。
然这一睡不打紧,却被靖王绑在车辕上吊着行了一整日的路。他不过清早没起得及,叫进帐的靖王瞧见了,一把拎了出去就踹了俩屁股墩。踹醒了还不停手,抽了鞭子就甩了他两下,满脸森然冷气。旁人不知什么缘故,他却门儿清。帐里的虽是他表妹,到底也是人家的小未婚妻啊!卫珩连滚带爬地要跑,就被他逮去绑在了车辕上。
合欢也不知道他半夜里是何处摸到她帐里的,早上未醒之际就听到动静,才知他被靖王拎出了帐子打了一顿。靖王倒无话,打完只是把他往车辕上一绑便不管了。早饭晌饭皆不得吃,干舔着嘴唇看旁人吸溜白粥米饭,嚼着大肉青菜。
合欢悄悄与他端了一些,往他口里喂,“昨晚不是撵了你,怎么又摸了过去?他打你还是轻的,没弄出伤来。只听说要饿你三日,明儿后儿也都不准你坐车,粮草车也不成。这样瞧着,今儿倒挂在这里还是好的。”
卫珩脸一苦,“好妹妹,你帮我求求情,叫他放过我吧。”
合欢窃声一笑,喂了他大半碗饭,“谁叫你没记性不听我的话,权当练身子了。看你这一身膘肉,也得减减。明儿到家了,成了结实的男子汉,往旁人面前吹嘘去,那才有说头。也不是我不愿跟你说情,是我不敢,你瞧他跟阎王似的,谁没眼力价儿往枪口上撞?不是自寻死路么?就这饭,还是我悄悄省下送来给你吃的呢。”
“合欢妹妹待我真好……”卫珩欲哭无泪,急忙把余下的饭食吃了,只怕被逮着连这点也没得吃。
合欢喂了他饭,自悄悄回马车上坐着。等旁人吃完饭涮了碗筷,复又颠簸上路。荒村野地,正经的路不多。即便有官道可走,那也是黄沙泥路,坑坑洼洼带着雨水之后车过的轮褶印子。合欢想,这样速度,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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