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两人全被绑了。合欢气得压根儿疼,好歹他脱身回去找家里,京城上下而动,哪里还有找不到人的?却是这般耽误了,直做了人家钱财码。
被绑了后,聚头的两个拐子又不问两人身世,也叫合欢头疼。两人自欲说,拐子却不听,道理也是有的,说什么“瞧你们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见过咱们模样知道咱们来路的必不能放过咱们,往后咱还怎么活?”、“带出京城,随处找户人家卖了去,才最妥帖。”、“这姑娘生得俊,得卖不少银子。”
……
拐子带两人连夜出了城,一路下来,离城大约也有二十多里地了。合欢气得脑门直涨,眼睛越发睁大,铜铃一般。她这表哥卫珩是个傻子,真不知哪里叫陆青瑶惦记上了,大约就是一张脸?
卫珩看她还瞪,蠕动了下身子,说:“歇会子吧,瞪了我一夜,不累么?养好了精神,咱等我爹你爹来救咱们。要是累得趴下了,岂不救个死泥鳅,回去了还有什么用?”
合欢哭笑不得,直想剖开卫珩的脑袋瞧瞧里面长得什么构造。瞧他一派轻松的模样,自己紧绷了这一夜,倒显得太胆小了。她松了眼睑,合了下,索性眯上不再睁开。车厢里没有坐垫引枕,空荡荡的木板底子木栅围子,硌得人哪儿都疼。
想她穿越后叱咤内宅小七载,爹宠娘爱,收服了陆青瑶,并借陆青瑶的手治了暗地里使坏的周姨娘。今番正碰上了太夫人和二房二位姐姐,这才刚刚发威,保不齐不要多久就能把太夫人气死,二房的撵走。可谁能知道,她会栽在亲表哥的手里!她眯着眼,气血上涌,又蹬腿一脚踹在了卫珩身上。
卫珩哼哼唧唧一声,缩成小狗一样的把式。也不敢说合欢泼悍等语,只得喋喋不休安慰,“表妹放心,权当咱们出来历旅一番,见识了我朝河山各地人情。等明儿回去了,人前处有话说,那都是旁人不曾有的经历,他们羡慕也不及。”
“傻子才羡你有被绑被卖的经历。”
卫珩:“……”
拐子驾车行路三五日,又换做水路,七曲八弯的到底走的哪里去的哪里,合欢与卫珩全然不能知。给口吃的便吃,给喝的便喝。上茅房的时候也有人看着,没有一点儿逃跑的希望。卫珩晕船,在船上吐了一路,熏得合欢想跳河的心思都都有了。
两人都是祖宗似的人物,一路上倒要两个拐子看顾,总不能把人饿死了,赔了买卖。途间过小市,拐子置粗布旧衣给二人,换下身上锦缎衫褂,全数拿去了换钱。两人瞬时从王孙公子千金,成了粗衣小儿。只细皮嫩肉的,与乡间小儿不同。
合欢在心里暗记着日子,时近九月份的时候拐子到了一地,便不再行步。这地界不比京城繁盛,却别有一般自己的味道。道是小桥流水,阴雨绵绵,随处可见柔婉小景。河边捣衣女,密柳亚河堤,湖水是碧澄澄的颜色。行人间说的是咿呀的吴侬软语,再听下来,自知自己正处姑苏地界。
拐子带合欢和卫珩在姑苏呆了两日,便转手把他们卖给了当地的一名牙婆。这牙婆却不是五六十的华发老婆子,不过二三十的年纪,爱穿翠色裙衫。平日辗转过手的人口不少,尽数都找了人家托出去了。而那两个拐子,拿钱走人,再没了消息。原来他们只管各处搜罗孩童,并不管托卖的。只要拐的人不出事儿,出了手就是钱,稳赚不赔的买卖。
牙婆养了合欢和卫珩几日,好吃好喝相待。旅途劳顿疲苦,吃得也不如人意,都是猪食一样的东西。今番落下脚来,牙婆打算把人养秀气了,好卖个好价钱。卫珩恨命地吃,养猪也不过如此。牙婆养了几日,没找到合适的人家,直瞪了眼,掐卫珩胳膊就骂:“你是什么东西,吃得这样儿凶,能卖几个钱?晓得是这样儿,我也不花那二两银子买下你,晦气!”
卫珩愕然,“我才值二两银子?”
“你不瞧瞧你能做什么,能暖炕还是能伺候人?能歌还是能舞?二两也给多了,这两日你吃了我也不止二两!“牙婆夺了他的碗,顺手按了下合欢的肩头,“你给我多吃点儿,瘦得跟猴儿一样,问了几家没人要的,连妓院的妈妈都嫌弃!”
合欢敛眉看着眼前的缺口白瓷碗,这碗与她家里的不能比,黄得叫人没胃口。这些饭菜也过甜了,咽到喉咙里就生腻,再咽不下去。不知卫珩哪来的好口路,吃得美味香甜,全然没有王孙公子的金贵气,倒像饿死鬼。她也知道没有好卖相,卖不出好价钱,她才好有生路呢,因而更是不大吃饭,只拿捏到饿不死。她本来就不胖,身上没有多少肉,一路上的蹉跎又瘦了不少,这会儿手指间都能瞧见节骨。
过了几日,牙婆果又苦口抱怨。要把合欢卖给人家做婢子,人家管事的一瞧半点事不能做,自是不要。卖做妾的尚早了,谁家没事买这么个瘦猴儿回去养着?远水救不了近火不是?妓馆的妈妈们倒是要,但价钱压得极低,牙婆花了大价买来的,又不肯卖,两下谈不妥就崩了。
合欢临水照面,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子,怪道卖不出去。她原还是娇弱的体质,没有好东西养着,哪里还有什么金贵的好样子。一对比起来,她与卫珩正是两个方向。卫珩是头猪一样的存在,没心没肺,到哪放些好的饭菜就养得起来。
牙婆养了两人数月,眼见着到了年下里。寒冬腊月的,各家忙着置办年货过年节,少有采办丫鬟婢子的,牙婆也把这心思歇了,说:“我命背买了你们两个,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卖不出去也不卖了,你们留下,但听我的话,过两日到外头酒馆酒肆里做闲汉,打酒坐,或是拿些花生、瓜子出去做撒暂也使得,总归把我买你们的银子赚回来。到时候我依言放你们走,爱去哪去哪。别跟我耍花样子,自有人看着你们。”
卫珩高兴,“那我岂不只要赚足二两就可?”
牙婆一手刀砍在桌子上,眦目狠狠,“你吃我多少,我一笔笔都给你记着呢!少一分也不成,晦气!”
卫珩讪讪,“那好吧,都还你。”
☆、第31章 深衣暗袍
市井酒馆酒肆多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人都可见得。富家公子、普通百姓,甚或各等妓|女,都是最为常见的。普通百姓进了酒馆,自发到饮酒之人桌边儿,听候客人们的使唤差遣,或跑腿儿买东西、或帮召妓|女,或做些其他为他们送取钱财的事情,此类称为“闲汉”。而有些下等妓|女,不经召唤就主动到酒席前唱歌弹曲儿,客人随意赏些零钱,通常叫做“打酒坐”。再如一些卖药或卖花生、瓜子、萝卜等干货的人,不管客人买与不买,将所卖东西散发于人,继而从客人那得些零钱的,叫“撒暂”。
除了这些,酒馆茶肆里大还有“焌糟”、“厮泼”之类的人,合欢不能一一尽记。她不做下等妓|女献唱的活计,便与牙婆商议下来,只做撒暂。每日里赚多少,扣下本钱吃喝的钱,余下的便做赎金,直到赎了身为止。而卫珩则要去做闲汉,舔着脸各桌间跑跑腿儿。
撒暂和闲汉都是简单的活计,撒暂不过厚着脸皮散发东西,再央求些零钱便罢了。遇到酒后心情好摆阔的,大能得不小钱两。闲汉则是听人吆喝,灵活领差事,方能多能赏钱。便是这般易上手的简单活计,合欢和卫珩也花了好长时间进入角色,每日间不过才赚十几个铜板。牙婆嫌弃得要死,又不甘心找人算了一卦。掐指算卦的说这两人极克她命数,留不得,早些丢开手才好。
牙婆心下不舍花出去的银子,但又怕这一日日地再搭进去,更是不值。索性一跺脚一咬牙,把两人撵了出去,生死不问,好坏不管。只当是,散财消灾了。把两人撵走后,手上人口生意果又好了起来,当下便是百般庆幸,兴得大腿儿也拍肿了。
连牙婆都把他们抛弃了,合欢仰面望天,再看看身边儿脸如中秋之月的表哥,直想一脚把他踹进河沟里。不过好在是,得了自由就能想法子回家去。而在想到法子回家之前,怎么生存下来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两人被牙婆撵出来之前,浑身被翻了个精光,一个铜板也没有留下。住店饭馆吃饭都是不可能的,连摊铺上的点心小食也只能是看看。卫珩完全是个废物,大了合欢三岁,却没有一点哥哥该有的样子。他用灰布袖子擦脸,问合欢,“咱们往哪里去呢?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
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他们被拐出来已经在外蹉跎半年的光景了。被人拖来让去地吃了许多苦,都是投生在国公府后全然没有想到过的。除了学会了酒馆赚散钱的本事,其他一概没有,再有的怕就是练了一身的糙皮。合欢低头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虽不见许多糙意,但瘦瘦的,哪里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
往哪里去呢?哪座城里没有几座荒置的破庙,大概就是找这种地方先藏身了。
合欢带着高自己一个头的卫珩行出姑苏城,一路相问行人,在城郊找到一处破庙。都是褴褛乞丐住的地儿,草垛棉絮,破破烂烂。那些乞丐白日里把身家都带在身上,到了晚间寻处睡下,也有占坑的,占了一个地儿就不再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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