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皇后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让这密折永远成为一道密折。留中不发,这四个字裴启旬不是不可以写,但是还要看皇后究竟有几分诚意。“斗转星移,本王或许有这个能耐吧。只是——皇帝病了。病了,就老了。你——明白吗?”
皇后闻言,心头顿时一凛。裴启旬不紧不慢的言辞间,竟暗藏着杀人的剑。一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皇后没有亲眼看见,此时却可以想象出当年他亦是以这样看似云淡风轻的姿态,强迫皇上在以荣王摄政的圣旨上印下玉玺。而后,杀伐决断,铲除异己。
如今他大权在握,随便一个理由,她的皇后之位,可立亦可废。就比如,他手中正在把玩的钦天监密折,批或不批,全在他朱笔之下。
皇后虽早料到迟早会有这样一天,却未想到他的动作会这样快,会这样急不可耐。她并未急于应,冷冷一哂:“新婚不过几日,您就盘算着让我守寡,皇兄好狠的心。”
实则对于皇帝,她没什么可留恋的,他的生死,她自也没必要多加置喙。兴许当下只需她点一个头,所有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举手之劳,何乐不为呢。皇后面上没有半分愧色,就像以前,她爱他,爱的光明正大,现在她恨他,也恨的坦坦荡荡:“不过话说回来,我最拿手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和以夹竹桃花粉,甜而不腻,皇上最是喜欢。”
皇后的一举一动落在裴启旬眼里,他微微一笑,算是予以回应。皇帝称病称的太久了,久的不仅天下人不相信,他都快不信了。这时稳定民心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大丧。称病,撑不住了,最好的结局,也是最理所当然的结局,自然是——驾崩。
苏氏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其实狠心与否,在她不在他。倘若皇后仍旧真真地爱着皇帝,自然也不会有皇后名头这一说了。
裴启旬看着她,微微地眯起了眼,一时间城澄的影子忽然出现在眼前。城澄……她不会怪他吧!他也是没有办法,既然瞒不下去了,便只能用另一种事实大白于天下。
皇后一抬眸,见裴启旬的眸光望进了她的眼里,仿佛也望进了她的心里。她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大婚那晚,皇上曾出言,百年之后,要和我同归于尽。事成之后,若真有道殉葬之旨,我希望它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宣出来。只不过,皇上钦点之人,要是宁妃,而非皇后。”就算荣王按下钦天监的密折,保她后半生安稳无虞,她也得有命承受才行。总不能机关算尽,反倒被一个落魄的傀儡皇帝害得功败垂成。
殉葬之法,古来已有之,但是能让皇帝这么恨之入骨的,大搞只有荣王和她了吧。皇帝权且动不了荣王,故而威逼于皇后。裴启旬真是不知,此时是该为皇帝感到悲哀呢,还是该为自己庆幸。
“本王记下了。”看来是他小瞧了苏家的女人,殉葬当然要殉,但却不是她。于她来说,正是一个化解自身危机,铲除异己的好机会。话说至此,已经说透了。裴启旬阖上茶盏,起身望着窗格外头的雪景。
雪似乎越发的大了,昭元殿里的几株寒梅,透着一阵阵幽香,斗篷拢在身上,依稀可闻淡淡梅香。荣王挑帘走出昭元殿,颇为苦恼。回去要让城澄闻见,又该胡思乱想了吧。
☆、第88章 太子
第八十八章太子
裴启旬打外头回府时,正好与太医擦肩而过。他连忙叫住程太医,略显担忧地问:“怎么了,王妃不舒服?”
程太医不料荣王突然回来,颇有几分战战兢兢地向他行了礼,而后方道:“回殿下,王妃并无不适,微臣只是例行诊脉罢了。”
荣王狐疑道:“此话当真?”
他语气淡淡,可程太医却如临大敌,顿时满头大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裴启旬心中咯噔一声,紧张地问:“王妃到底怎么了?”
“殿下恕罪,是王妃不让微臣声张出去……只是王妃久未受孕,故而让微臣仔细诊察一番罢了。”
裴启旬心中一动,挑眉问道:“结果如何?”
“王妃本就体寒,诞下世子之后,身子受了些亏损,的确是不易受孕。”
见荣王脸色微变,程太医忙补充道:“但只要精心调养,不是没有再怀上的可能……”
裴启旬默了默,低声问:“那王妃的意思,是想要,还是不想?”
程太医迟疑地说:“殿下恕罪,王妃的心思,微臣也不大清楚。可要微臣开些滋补的方子?”
别说程太医,就是裴启旬都拿不准城澄的心意。前些年他有意拿孩子拴住她,想必她早已有所察觉。现在好不容易风平浪静,她还会不会想为他诞育子嗣,裴启旬说不清,也不好擅做主张,惹城澄生气。于是他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此事荣后再议。”
程太医如获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摄政王虽然看起来总是一副笑模样,但谁都知道,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裴启旬踏入内室,就见元烨正窝在城澄怀里撒娇。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对他这个老子态度都很冲,偏生在城澄面前一副乖巧模样,直把城澄哄得心花怒放,却叫裴启旬很是无可奈何。见他进来,元烨立即站起身,一溜烟地跑了。裴启旬刚要叫他,就被城澄拦住:“诶,由他去吧。在我这里,可不想听你那些耳提面命。”
他无奈地看着她,许是心中总觉亏欠,城澄实在太多溺爱孩子,这不是他所认同的管教子女的方法。可偏生她又是他的克星,让他毫无办法,无力招架。
“你可知道昨日元烨骑马上街,踢翻了人家的摊子?”
“我知道,烨儿同我说了,他已经知道错了。我叫人赔了钱,也嘱咐他以后不许骑马上街。他身子不好,哪里吹得了冷风。”
他气结:“这岂止是他身子不好的缘故?”
“得了,你也别光教训烨儿,”城澄不服气地说:“你们这些皇家子弟,哪个不是从小便上街骑马。”
裴启旬一噎,还真是被她说中了。他哑口无言!只是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和她讲过自己小时候的事,所谓皇家子弟,大概指的是三弟吧!他忽然想到晨间宫内的事情,想必城澄还不知道。或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这样也好,只要他和皇后瞒着她就好了。瞒着瞒着,或许就再也不用提起,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且不说这个。今日我与皇后商议,觉着该立出一位太子,稳固民心,你以为如何?”
皇帝膝下活着的皇子只有两个,一个是伊妃所出的二皇子,一个是宁妃所出的四皇子。两个孩子岁数差不太多,大一点的八岁,小一点的实岁才满六岁。这个时候就算立了太子,东宫也不会有什么实权,无非像他父皇一样,做一个摄政王的摆设罢了。
“若是立了太子,于荣王府来说也是好事。树大必招风,让东宫分去一些目光倒也好。只是王爷想立谁?”
荣王沉吟道:“两个皇子都是资质平平——”他一顿,“依皇后的意思,应当是要立二皇子。尽管这两个都不是她亲生的,但相比之下,她似乎更厌恶宁妃。”
“这也不奇怪,皇帝这几年有意扶持宁妃起来牵制着她,虽比不上当年良妃的势头,但她到底是皇后眼中的一根刺。”
他看着城澄说:“你呢,你觉得哪个好?”
城澄有些意外:“这样大的事情,王爷问我?”
“天下若是本王的,便是城澄的。太子人选,自然要你中意的才好。”
城澄也不客气,当真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我觉得,立四皇子比较好。”
“哦?此话怎讲?”
“这两个孩子,我都不熟悉,但凭既有的印象来看,二皇子及其母伊妃都比较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宁妃,却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站出来,什么时候该收敛锋芒,这也是皇后想除掉她的原因之一。”
荣王沉默片刻,告诉她:“可今日,皇后提出,若将来皇帝百年,她要宁妃殉葬。”
城澄直直望着他:“王爷允了?”
“我告诉她,本王记下了。原本本王并未多想,只以为不过是一个小小妃嫔的生死……直到方才听到你的话。”
城澄一下子就察觉出,荣王心中其实是较为属意二皇子的。不然以他缜密的心思,不可能没有想到宁妃是四皇子的生母。
“王爷若能听进我的话,不妨便考虑立四皇子为太子。回头皇上驾崩,新帝登基,就算您是摄政王也不能掐死新帝的生母。到时候皇后肯定无话可说,赖不到您头上。”
荣王颇为好奇:“你和皇后,不是有几分交情?”
“血亲是假,情谊是虚,身处皇家,怎敢妄言交情?”她苦涩一笑,“难道我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多么。”
他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称赞道:“城澄,你长大了。”
她笑笑:“所以王爷可认同我的话?”
“本王也不瞒你,其实本王心里,仍然存有疑虑。你与宁妃毫无交情,为何要保她性命,予她荣华?”
“很简单,因为——我不相信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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