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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她总是不来 (容默)


  “在这,就在这乾元殿。也好,不用跟着我受苦,享你的荣华,岂不更好?城澄,我这是成全你。”言及心痛处,不由带出几声咳嗽,额头之上微微沁出几滴汗珠,言至激动之处连朕字也不用,而是直抒胸臆,“我斗不过他,我只能满足他。缓几年,等我的江山再稳固些,等他的兵权再少一些,但终究没有等到那个时候。你知道吗!”
  在这,就在这里,多好的回答,哈哈!城澄竟是抑制不住地想笑,便也肆意地笑了,笑到眼中浮现泪花,笑到失去力气。她轻提了口气,咬住下唇试图让自己不再失态,但直至口中尝到一丝腥甜,仍旧无法抑制住那颤抖的哭音。成全?好一个成全!可他从没问过她,她想要不要他的成全!
  “这般说来,原来是城澄误会了您。还应早些前来,谢皇上恩典……”
  她知道吗,这个问题问得好,她只知道,视她如弃子的人是他,夺她骨肉的人也是他裴启绍。城澄思绪纷杂,已至难以思考的地步,此时刺痛他,便是她仅存的本能:“缓几年?”她一哂,“呵,不必说得那么好听,那么委屈,我也不过是你用来缓兵的一枚棋子罢了。只是可惜,你算错了一步,我不是你的续命草,而是——夺命符。”
  城澄起身欲离,忽而想起什么,回过头看他最后一眼:“您可好好儿养着,务必龙体康健。我不会再来打扰皇上养病了。”
  她转过身后,裴启绍终于敢抬眼看她。窈窕的身姿,一如当年,可她再也不是那个在他怀中撒娇做痴的姑娘了。
  夏去秋来,秋去冬至。转眼间,已是延祚九年的隆冬。
  冬日的京城是雪的天下,满城都附着一层白色。流风回雪之中,荣王身后的兜帽被朔风吹起,他却毫不在意,提步迈入御道。
  朱漆宫门缓缓推开,木轴摩擦之声,惊醒了清晨的皇宫,与天际的紫微星。今日的乾元殿前仍是寂静的,仿佛一切都在此刻停滞,空留着江山社稷,以待故人。
  荣王知道皇帝醒着,他是不会睡得,他睡不着。两年了,真龙天子寓居于乾元殿这方寸之地,已有两年了。裴启旬站在殿门口,扬眸望向被雪子掩映的鎏金宫匾。小时候,他们两个曾在这块匾下玩耍,启绍年幼,父皇便只责骂于他。
  裴启旬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托住三四片雪花。掌心刚刚感到沁凉,便化为水珠,留下的只是一丝水痕。
  “三弟,下雪了。”他迈入殿内,如是说道。

☆、第90章 驾崩

  第九十章驾崩
  清晨时分,皇帝坐于暖炕之上,一条锦帕掩在嘴边,伴着喉间的数声咳嗽,泛起熟悉的猩红。指尖触及茶盏,只觉彻骨的凉。自昨夜起,他身边就没了太监和婢子的服侍,这茶盏,当然是凉的。
  耳畔传来报时的晨鼓,他知道,天又亮了,只不过鼓声之中夹杂着兵戈之声,这意味着什么,裴启绍心知肚明。唇角勾起一丝弧度,皇帝竟是笑了。他等了两年,终于盼来今日。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汲了龙靴,起身之时不小心带落了茶盏,砸在地砖之上,发出冷冽清脆的声响。他拖着身子,扯下一旁的龙袍,费力地穿着在身上。少了婢子的服侍,皇帝略有不自在,但总算勉勉强强地完成。将最后一根明黄玉带系在腰间后,皇帝喘息着,将朝冠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
  暖阁之内的梅花不知何时开了,幽香淡之又淡,却叫人神清气爽。他俯身轻嗅花香,冲淡不少病弱,精神为之一振。他缓步迈出暖阁,亲自取出宫门之上的门栓,扔在地上。费了全身力气,他终于将宫门拉开,随着朔风灌入眼帘的,还有满眼的甲胄,还有九重的宫阙,以及他心心念念的江山。
  他看着荣王的身影,数日不见,略显瘦削,只不过仍比不过他。“朕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
  倘若他人见了这一幕,必曰兄友弟恭。二人相谈甚欢,似是毫无嫌隙,只是这般的平静之下蕴藏着怎样的波涛暗涌,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裴启旬看着穿戴整齐的皇帝,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总有那么一股子傲气,只不过这股傲气被他一再打压,一再消磨,已经变成了笑话。
  不远处,庄征自乾元门走来,手上托着金盘,上置杯酒二盏,清澈见底。不时有雪花融入酒水之中,谓之雪酒,亦未不可。荣王双手各执金杯一只,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他看着皇帝,笑道:“如斯美景,当有玉露琼浆相配。”
  裴启绍吸着冬日的凉风,似乎嗅出了一丝延祚朝最后的味道。荣王心中如何想,皇帝已是有数。他的病拖了太久了,久则生乱,故而留不得他。若换了他,或许也会如此吧。
  龙靴踩在雪地上,发出雪压厚实的声响。皇帝抚着汉白玉栏杆,兀自看着远处的宫殿出神:“你可还记得,你爬过乾元殿的屋檐?就在那。那时好像是崇元五年——彼时朕年幼,个子也不高,你便拉着我上了一旁的砖瓦,当然啦,换来的也是一顿责罚。只不过你替朕受了。”
  荣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本是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此际已是被厚雪全然覆盖。
  崇元五年,彼时有皇子二人,相顾嘻戏于乾元门内,遇槐树逶迤,遂是攀援而上,游走于宫墙之间。帝见之,大怒,罚书五十。一人名唤启旬,一人名唤启绍……
  裴启旬闭眸思忖良久,想不到他仍旧记得那些往事。只不过昔日的乐园,今日俨然已经成为屠戮场!他长叹一声,沉声道:“二十多年了,你还记着。三弟……为兄对不起你,来世再与我为敌吧。”
  殿阶之下的束甲雄兵,面北而立,神色肃穆,似是赶着奔赴一场盛典。皇帝闻言淡淡一笑,接过他递来的酒盏,一个落魄天子应有的模样,他都有了。杯际相碰,发出悦耳之声,在这寒风凛冽之中,留下淡淡的余音。他自是知晓这酒中是何物,但饮下之时,并没有丝毫犹豫。死亡于如今的裴启绍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皇帝低头看向金樽,指腹摩挲着金杯壁,上头几丝镂花雕刻甚是精美。他这一生看过了许多梅花,都抵不上手中这一朵美艳。
  “来世?只愿各自安好,永生不复相见!”
  裴启绍虚浮地说完这几句话,一滴血忽然滴落在雪地上,与洁白的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之后接着一滴又一滴,自他唇际缓缓流淌而出,最终汇成一道乌黑的河。
  裴启绍像是被抽去了魂魄,手中的酒盏跌落在雪地之内,身子无力地向后仰去。他看到最后一抹余光,似乎是荣王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水。这便足够了!
  “长兄,还天下苍生一个盛世……太平……”
  两杯烈酒,都夹杂着同一味药引,只是拜中宫所赐,皇帝体内已是虚弱无比,故而此味药,只是将他体内毒物激发而已。
  随着二人碰盏饮尽,一人依旧,一人倾覆,裴启旬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的手,使其不至于躺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他听皇帝说完最后的话,直到完全没了声息,荣王方才抱着他起身,吩咐道:“传旨。凡自延祚七年起,见过皇帝病态,服饰过皇帝的宫女、太监,一律殉葬,一个不留。”
  龙驭宾天的消息很快传遍宫城,白色素帐覆盖了整个世界。皇帝棺椁已然安放在丹陛之上,京城九门响起丧钟二十七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四九城之上,哀婉久绝。裴启旬抚着眉头,艰涩道:“盖棺,发丧,设灵堂。本王要为三弟守灵。”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仿佛又呈现出彼时两个少年嬉戏于乾元门下,攀援门墙,游走在琉璃瓦上的情景……
  那天,也是大雪。
  此时没有旁人打扰,裴启旬默默地想,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开疆拓土,拱戍帝国,为君王战于沙场,平添一身伤。起兵造反,拘囚帝王,挟天子以自重,呼风唤雨,不可一世。听起来风光,但他也失去很多,譬如当年的三弟,与当年的自己,皆是不复长存,空留一生长叹。
  更多的愧疚则是对于城澄。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然前生为国,后半生定当与卿相守。何须惊扰天下,他可以带着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他们去看海,那里不再有战船连天,而是鸥鹭齐鸣,他们去看山,登临吴蜀横分地,徙倚湖山欲暮时。他们去看荒原,听说那里的瓜果分外香甜,他们去看雪,比京城还要大的雪,就像他的城澄一样素净洁白。听说大齐之外都是海,海的那边又是什么?大齐之后是荒原,荒原之后又是何物?听说洋人的眼睛五颜六色,听说那里也有王室……
  等什么时候走不动了,他们就终老在田野上,看秋收冬藏,露结为霜。
  这是城澄想要的未来,也是他想要给的,只是现在,还远不是时候。
  皇帝走后,果然有一道所谓的遗诏横空出世,要皇后殉葬。只是皇帝早已沦落至山穷水尽之地,他的负隅顽抗,不过是无用的困兽之斗罢了。江山社稷都已拱手他人,一道殉葬的旨意无摄政王首肯,还有谁敢宣,有谁会守?
  依皇后当日的说法,是要将这上头的人改成宁妃,只是时至今日,宁妃乃是新帝之母,此事已是断然没有可能。皇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殉葬的人改成妍嫔。妍嫔这两年早已病得不成人形,只是靠补药吊着命,如今叫她殉葬倒也方便,断了她的补给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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