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儿止住了哭,这厢觉着害羞又害臊,颂臣却一点也没察觉,只疼爱地笑。
游儿痛哭的时候,在她看不见的拐角后面,苏施第一次硬着心肠伤了人,自己也是哀哀呜咽,泪如雨下。
待她收住了泪水,转身往游儿这边走来,结果就看见这一幕:一身粉嫩的游儿肿着眼睛,脸上却带了笑,面若桃花,艳光四射,垂下头时只管用几根指头搅着葱绿的丝绦,羞羞答答;对面的颂臣身姿挺拔,着湖蓝锦袍负着手,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脸上满满的全是宠溺的神情。初升的太阳把光温柔地匀在他们身上,交融了这对璧人的线条,风儿密密拂过,送来了丝丝缕缕、爱意绵绵的花香。
当下苏施扶着墙,看得几乎痴了,又想到游儿跟颂臣是打小的情谊,俩人从小到大都这么亲密无间,她不知不觉轻声念出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然后返身走了。
这世上的大家都有牵有挂,果真只有自己才是一个人。
可当时苏施肯定不知道,日后,她眼里这对无双的璧人,一个因着她死了,另一个也因着她死了。这都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这厢苏施内心里是五味杂陈,那厢颂臣也开始穿过游儿,费力寻找那个婀娜的青色背影。
颂臣环视四周,不见苏施,就问游儿:“怎地只你一个人?阿施去哪儿了?”
不说苏施还好,一说苏施,游儿胸膛里那股委屈就要往上涌,眼睛又酸了,袖子就要抬起来。
颂臣顾不上看她,嘴里着急地说道:“她今日脸色不大好”,话毕一撩袍子,提步就要去寻。
提到苏施的脸色,游儿立时忘了对她的埋怨,想着那张惨白小脸和飘忽的眼神,她心里担忧得厉害,也慌忙要跟上去。
此时,立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冯叔拦住了颂臣,说道:“少爷,今日老爷方才来过,你的功课最要紧,不如让我跟游丫头去看看就好”。
颂臣想起父亲那寄以厚望的眼神,沉吟片刻,说道:“这样也好,你们速速去吧”。于是冯叔他们走了,一个湖蓝色的身影却久久立在走廊上,俯视小睢园翻找着每一处,最后留下一声轻叹。
冯叔他们找了每一个房间,都没看见苏施的身影,就走下折桂楼,来到园子里。
小睢园仍是别致,只见积水潭上波光粼粼,毓秀亭边鸟语声声,这不大的地界竟也布置得韵味无穷,让人心旷神怡。游儿素知,往常苏施有事没事就爱在这儿坐着,神游天外或者喂喂鱼儿,可是今日哪里都没有。
那还能去哪儿?
游儿正对着日头,满身是汗,拿手在额头搭了凉棚仍觉得这光十分刺眼。便想去那垂柳的万条丝绦下躲躲,不想离得只有几步远,却瞧见那个找寻已久的身影——苏施在这儿!
只见绿柳如雾里,她瘦削身材一身青裙跟细长的柳条缠在一起,朦朦胧胧,教人看不仔细,若非那一头乌黑长发,只怕游儿也看不出那是她心心念念的阿施。
苏施照旧怔怔地在出神,脸上堆着愁云,沉甸甸地压得游儿的心也跟着难受,只想上去抱住她,为她宽解。
就在游儿琢磨的时候,一只手拍了她的肩头,她转过身,发现是冯叔。
冯叔也瞧见了苏施,刚要开口,却被游儿拦住了,她摆摆手,俩人走到稍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冯叔不解,俯视着游儿,问她:“方才为什么不能说话?”
游儿用手帕擦着脸颊的细汗,微微叹气,答非所问:“别让她知道我来过。”她忖着,现下找着人就安心了,可不知苏施那股子气消没消,自己还是避着会儿得好。
冯叔带着审度的眼神看着游儿,抱着手臂也不开口。
游儿却是浑不在意,像一泓清泉,直直地把他那张风霜老脸映在眼里,然后柔柔说道:“冯叔,阿施就是太倔。待会儿你见了她,就替我嘱咐一句:今儿身子不好,还不老实歇着,就会在这儿吹风,夜里再病起来岂不自己受罪?”说罢,她盈盈一拜,说道:“游儿谢过您老人家”,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转身就想走。
冯叔大为触动,叫住她:“游丫头!”
游儿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看着冯叔,问道:“怎么了?”
这个自己瞧着从小长大的姑娘,善良体贴,冯叔打心眼里喜欢。可是她这么天真纯朴,却让他什么话都堵在喉咙,最后只嘱咐一句:“回去路上留神,别磕着”。
☆、第13章 刚极必折
冯叔交代:回去路上留神。
游儿听了,眼睛弯成月牙,暖暖一笑露出右脸的小梨涡,竟比这满庭的木槿还明艳动人,又福了福才走。
其实他想说,苏施心性凉薄,是个毒物,是块石头,任你给她多少,都捂不热;
苏施是只一早就被瞄准、缚了翅膀的的黄鹂,马上就要被烹得不剩骨头,你跟着会伤心;
苏施还是个扫把星,父母都克,谁沾着谁倒霉,游丫头你八字不硬,离她越远越好……
这么多句话,冯叔还是没有说出口。
冯叔看着游儿的背影慢慢变小,自己转身分开柳枝,去找苏施。
眼前只见绿柳裹着一个纤细的小人儿,在风里似乎微微荡漾。
冯叔叫了一声:“苏姑娘”。
苏施从神游里被拽出来,一回头就看见几步外立着那个对李氏父子忠心耿耿,对自己颇为冷淡的老人,此刻来寻她也是皱着眉头,抿着嘴寡言少语,脸上的线条十分坚硬,透着些许不耐烦。
苏施明知冯叔对自己不喜,就赶紧从一团浓绿中走出来。
瞧着那个青色衣裙的丫头,冯叔纵使对苏施没几分好感,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娘生得十分出色:眼角唇边不像游丫头那样每日挂着笑,小小年纪许是因着身世还颇显老成,这世上对谁都搁不进心里,冷冷硬硬的一张脸罕露什么情绪,但是单单她那双杏眼就格外出彩,平日里看总是垂着,似是古井无痕,偶尔秋波流转与你对上,竟是勾魂摄魄、媚态天成,真是难得的尤物!
另外就是,苏施这丫头一点就透,画个点她就知道是圆,无须费力敲打,那股子聪明劲儿比游儿强了几层都不止。
只可惜,有如此凉薄刚烈的性子,便不该有如此闭月羞花的容貌,更不合有如此过人的聪慧。老天实在是太狠心,在这世道上,让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竟如瓦砾里的明珠一般过分耀眼,这对苏施来说,绝不算什么幸事。
如此轻易被人惦记,敢问哪一日水落石出,苏施填了满腔的新仇旧恨,却要被仇人攥在手里任意蹂躏、无力反抗,她当如何自处——原是慧极必伤、刚极必折!
冯叔这么一想,心里倒为她默默叹了气。
苏施走来,立在那儿犹如一竿翠竹。积水潭水面清圆,几丝风儿抚过,撒开万点鱼鳞,挟着凉气微微摇曳她的广袖群角,露出着了杏粉小鞋的一对金莲,鞋面上各绣了一朵含苞牡丹。
瞧见这般精巧的手艺,冯叔不禁想起了她的母亲:沅柯。
那是个极美丽极温柔的女人,他从前知道她也是偶然。
那时,要了蚕儿半条命后,李老爷仿佛着了魔,对一条绣着牡丹的丝绦爱不释手,好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只管把那牡丹搁在眼前看,用鼻子嗅,用粗短的指头一遍遍摩挲,生生把那绣线磨出了光。连那往日从不离身的凤眼菩提子都供在菩萨前,遭了冷落。有时还自顾自地笑着出神,如入无人之境。
得知那绣娘不在李府,李鹤山就命人去找,说要当面托她再绣几只荷包。
不几日,沅柯就到了府。冯叔当时正站在李鹤山旁边,给老爷摇着折扇。瞧着一朵富贵花袅袅婷婷穿过游廊,绕过荷塘,分开花架,裹着柔风进到厅里,他同李鹤山一样张着嘴愣在那里:从不知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温婉雍容的女人,今日可算开了眼。随后,又不由羡慕苏良这个酸书生几世才修来的艳福!
当时,冯叔手上的折扇也定住了,直到那个美人儿矮下身子福了一福,开口糯糯软软说道:“绣娘沅柯,见过老爷”,那声音就像抹了蜜的琴声,柔和悦耳。他这才醒过神,重又摇起折扇,却恰巧瞥见墨色的扇面上描了三朵牡丹,题字也十分应景,却是工笔小楷书着的:“国色天香”。
他觉着,沅柯恰似这把折扇,收起来就琵琶半掩,打开来就风韵无边。
后来冯叔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沅柯。因为那个娥眉曼睩、美貌无双的女人不久之后就含恨而死,一了百了。
从牡丹盛放到整朵凋零,这中间也不过短短半个月。
从回忆里撤出来,冯叔看着眼前的游儿,心里又添伤感。
李鹤山对苏施打什么主意他一早便清楚,可那是自家老爷,再加上自己跟苏施到底不算亲厚,日后事到临头,也不过是叹一声可惜可惜:这丫头有个明媚鲜妍、红颜薄命的娘,轮到自己照样是条流水落花,空难长久的命。
念及此,他又想到游儿。
他以为游儿身处事外,纵使与苏施平日里有几分亲昵,也自会安稳无事。可谁知,造化弄人,她跟苏施居然一个也没逃过,全都被老天狠命地糟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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