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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宫妃 (清河殿)


  计划的好好的,没个几日,皇帝驾崩了。皇帝没了,别说现在战事不紧急,就是紧急,也只能交给副将,云衍是必得回京奔丧的。军营里人人手臂上也都缠着白布带,云衍一身重孝,现在回京,等于羊入虎口,不回又不行,云衍拖了三日,说是安顿军中事宜,私下却紧锣密鼓的给武安侯府去信,交代陆明提早带着几百亲卫,乔装打扮分散开潜入京城。
  陆明还没出发,京里的信又来了,云衍一身白麻,拆开一看,往后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
  庄妃自尽,御史死谏,承恩公带兵入宫,皇后把持朝政,桩桩件件都在上面。云衍看到第一行,信就落在了地上,陆明吓得一跳,捡起来一目十行,脸色也变得深幽起来,看着云衍不知怎么安慰。
  得知父皇去世时,云衍心里不是不悲伤的,幼时父皇也曾把他抱在膝头,教他写字读书,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呢,一边想着一边还能自己换上孝衣。可庄妃死的消息,像是一只重捶敲在他的心上,让他眼前瞬间一黑,太突然了,他甚至两年都没见过母妃一面,自责和悲伤潮水一样涌过来,云衍却觉得眼角干涩。母妃,你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儿子,有没有想过我情何以堪。
  陆明看云衍就这么闭着眼坐在椅子上,现在情况紧急,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云衍伤心了,好半晌,他只能沉沉开口:“王爷应该体谅娘娘一片苦心,现在要做的事还很多。”
  云衍睁开眼,眼中黑的像化不开的浓墨,缓缓站起来:“承恩公蒙蔽母后与五弟,幽禁父皇,陷害太子,挟持臣工,祸乱朝纲,与我有弑父杀母之仇,此仇不报,枉为人子。”最后一字落下,手边的茶杯被狠狠掼到地上,碎裂开来。
  陆明带着五万将士守在边城,云衍亲率五万兵马,举“齐”字旌旗,一路北上。行至一半,安亲王继位,只等守完四十九天的孝就举行登基大典,云衍立马又打出“清君侧”的名头,一路走一路宣扬承恩公的恶行。
  皇后把持朝政早就引起上上下下的不满,京城里敢怒不敢言,越是往南来,儒学越盛,儒生们吃着酒都要写一篇檄文,把皇后骂上一场。在百姓心里,皇后就是吕后一样的人物,特别是太子被废之后,淑妃和太子被关在去锦宫,民间传来传去,就成了淑妃被挖眼剁手,做成了人彘。
  大家恨屋及乌,皇后这样违背伦常,自然是他的父亲没教养好。承恩公这时候要是能站出来先反自己的女儿,大家才信他的忠义,偏偏御史撞死,他带兵杀了言官,等云衍要清君侧了,大家便又说,原来不是出了个吕后,是出了王莽了。
  皇后变成了可怜人,父亲胁迫着做了许多错事,甚至父亲还杀了自己的丈夫,她又是个没儿子的,现在还没登基的安亲王,就是承恩公的傀儡了。承恩公废了太子,害死了皇帝,还逼死知道真相的庄妃,愉亲王要匡复大齐,给自己的父母报仇,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新帝尚未登基,全国谣言四起,民心攒动。姜卞这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愉亲王大军所过之处,甚至有开城门相迎者,南边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短短几日就到了禹州省,禹州总督是承恩公故旧,拒开城门,说云衍举兵谋反。云衍二话不说开打。
  内乱往往伴随着外患,大齐诸子夺嫡,东晋和西楚默契的停了战,看云衍一路顺利北上时不动,只等禹州开打,承恩公调兵遣将,北方诸省之兵齐动,武安侯雄霸南境二十年,云衍手下也不只有边城带来的五万之师,大齐南北对峙,打的又快又狠。东晋和西楚没道理干看着,北齐边境全线遭袭。
  宋静节不知云衍身处乱局,她与纪长书走水路去陵都,是外祖家的奴仆找的船,一路疾行,遇到码头才停一晚,买些粮食。那日早上,正待拔锚起航,远远一条大船行过来,正正好拦在他们前面,这样的大船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奴仆们不敢生事,只好由纪长书出去交涉。纪长书在甲板上站定,大船上出来个女子,二八年华清丽无双,长的好看,脸上却冷的像冰,眼见着纪长书对她彬彬有礼的拱手一揖,她却只点点头:“我要见姑娘,请公子去说一声。”
  纪长书一皱眉,觉得好生奇怪,刚要再问,就想到宋静节神秘莫测的身世,顿了顿:“你认识静节。”
  姑娘这才正眼看他,突然就激动起来,捏着帕子,眼中忍着泪,点头:“是,请带我去见姑娘。”
  宋静节跟着纪长书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拨月,拨月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巴掌大的瓜子脸生的妩媚,眉间一粒朱砂痣让整张脸更添了三分艳色,偏偏眉眼又正又冷,有种奇异的端庄感。穿着一身墨绿色寒鸦戏水的织金短袄,水绿妆花马面裙,耳朵里塞着银丁香,头上是杂宝嵌玉的小凤钗,像是深闺里让人不敢亵渎的贵小姐。反看宋静节一身水红色的棉袄棉裙,头上也只有一只木梳篦,可拨月一见着她,眼泪瞬间冲下来,提着裙子三两步跑到她面前跪下来,仰头抓着她的衣袖:“姑娘,姑娘。”
  纪长书就在一边看着,一身华贵的拨月婢女一样跪倒在荆钗布裙的宋静节身前,宋静节也跟着红了眼睛,轻声细语的把人扶起来,看也没看他一眼,便跟着拨月去了大船上。
  纪长书伸着手,张嘴欲言,终究心里越来越大的失落堵住了嗓子。外祖家的奴仆们瞪大了眼珠子跟着看,问又不敢问,搓着手只问纪长书该怎么办。纪长书不敢走,若是走了她不跟上来怎么办,只好就这么停着,等到中午,大船上有丫鬟在甲板上喊,说姑娘让启程,她们就在后头跟着。
  宋静节和拨月一起,并没有太多的话可说,拨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等闲脸上看不到多的表情。寻了一年多,才寻到宋静节,被自责和悔恨纠缠了这么久,才有些失控,眼泪流了会就收了,她听王爷说过许多,王爷对着别人不能说的话,对着她都说了,一时笑一时愁。她想着姑娘从前总说王爷絮叨,这会心里觉得王爷却是絮叨,姑娘说的没错。
  宋静节也从云衍口中听过了所有人的近况,若要问,只能问云衍还好不好,宋静节心里不是不记挂,却一时不知怎么问。等这个劲头过了,才想起纪长书来,都走了一半了,拨月和这船在那奴仆眼里不知有多气派,恐怕更不肯让她们走的。送佛送到西,就当是还了纪长书这一年多的照顾,陪他去一趟陵都。有了拨月和这一大船的行礼,外祖家也不敢轻慢她,到时候说清楚了,两不相欠。

☆、故人

  船上不仅有拨月,还有四个小丫鬟和满满当当的箱笼。两人叙完旧,拨月才有空仔细看宋静节周身,若不是举手投足间的气度,这棉袄木簪活脱脱就是个村妇了。拨月心疼的抿了唇,拉着宋静节就要给她换衣梳妆。开了箱笼才想起来云衍,觑一觑宋静节的脸色:“这些东西全是王爷置下的,一听说要去找您,婢子什么也来不及想,上了船才知道东西早就准备好了。”
  箱笼打开满船的珠光宝气,宋静节一眼就看到了那枚暖玉,好端端的放在红锦布上,散着温润的光泽,还有旁边的柳木海棠簪子,被把玩的油亮圆润。三四箱的衣裳,全是她从前穿过的款,尺寸放大了些而已。宋静节忍不住伸手去摸衣服上的织金和刺绣,那凹凹凸凸的触感像是拂在她的心上。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记得簪子上的海棠花有三朵,他甚至记得她穿过的湖绿妆花褙子上织的什么纹。
  拨月看她眉间带着轻愁,并不像是和云衍冰释前嫌和好如初的样子,多的话不敢再说了,只拉着她挑衣裳首饰。穿好衣裳,宋静节觉得颈上一重,怔怔看着暖玉半天吐出一口气,摸上去触手生温,到底没让摘下来。
  纪长书再见宋静节时,她已经梳着高高的飞天髻,头上是红宝石五尾凤簪,襟前挂着杂宝流苏璎珞,举手间露出腕上的翡翠玉镯若隐若现,裙边是青金闪绿宫绦。是她,又不像她,纪长书心里茫茫然,却忍不住想点头,她粗服乱头都掩饰不住的花容月貌,气度高华,果然要这样的打扮才相配。这样他才明明白白的知道,与她是云泥之别,若说从前还有一丝隐秘的期盼,现在就只剩下清醒的自惭,爱慕都像是亵渎,他原本连想都不配想的。
  纪长书突然沉默起来,对着宋静节总是错开眼神,隔着三五步就要避开,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闲话的兄长。宋静节低头轻叹,既然生出那样的心思,注定无法再做兄妹,本也不是一路人,他能这样,倒是生了许多麻烦。叹过了又忍不住有些怅然,她与纪长书不是一路人,与谁又能携手相伴,她通身上下都在像她提起一个人,只她不太敢想。年纪越长,经历过的越多,就越是懒得去刻意追寻,既然如今尚算过得下去,便暂且这么过着吧。
  纪长书和宋静节疏远了,外祖家的奴仆私下都骂他傻,到了现在,他们再没眼色也看得出来,宋静节大约不是他们要找的表姑娘了,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主家让他们来寻,原也不是真的为了表姑娘,主家嫡的庶的加起来有五子六女,自家的孙子孙女都要捡伶俐可人的疼爱,何况一个生来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外孙女。若不是有这么个绕了两道弯的举人表少爷,老太太早把表姑娘忘了。能把表少爷接回去他们就不负使命了,可眼前这个表姑娘看着比表少爷还有来头,不管真的假的,接回去见过了老太爷老太太,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表少爷也真是,以前除了长得好看点身无长物的时候,他一门心思的盯着,现在贵气的让人不敢直视了,表少爷不说上赶着去,倒还疏远起来,真真是读书读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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