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都支转头看了此人一眼,神色总算镇定了许多,带马上前,对着裴行俭按胸行礼:“裴侍郎,好久不见!不知今日如此着急召见都支,所谓何事?”
裴行俭笑微微地欠身还礼:“的确是好久不见,裴某与都督一别数载,一直颇为挂念,前些日子突然听闻都督与李将军约好了,今年中秋要一道练兵,裴某欢喜之下,少不得自告奋勇过来,也好请都督随裴某到长安去好好盘算盘算此事。”
阿史那都支脸色微变,自己的确是跟李遮匐约好了今年中秋正式起兵反唐,这消息裴行俭怎么会知道?他这次过来,自己也是一早就留意了的,只是原想着此人虽然惯会收买人心,到底只是一介书生,此番又是日日纵酒玩乐,才没有多加提防,却没想到他居然就是为了自己而来,而且敢如此行险!
瞧着裴行俭身后那气势正盛的数千人马,他心里多少有些发虚,回头给自己的那位心腹大将使了个颜色,才冷笑了一声:“中秋练兵?这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真真是荒谬!不过裴侍郎既然到了轮台,若要饮酒行猎,都支自然是奉陪到底;若要练兵赛马,此地好歹是我牙帐所在,不出半日,自会有千军万马前来助阵,倒也未必会输给侍郎!”
裴行俭依旧笑得从容:“都督说的是哪里话,练兵赛马,着实太伤和气,至于千军万马,裴某大约还等起,都督却绝不会有那个工夫了。”
他抬眼看了看都支身后的人马,突然用突厥语扬声道:“诸位,我是大唐裴行俭,这回过来,是因为你们的可汗背信弃义,图谋反叛,我奉大唐天子之命,要请他去长安走一趟。你们也看见了,我身后的精兵人数是你们的五倍,箭支是你们的十倍,在他们后面,还有上万人马!你们呢?你们的刀磨利了么?箭带够了么?
不想送命的,立刻放下弯刀!我裴行俭在此保证,送走你们的可汗之后,我就会放你们回家。你们明日后日,明年后年,照样都能在这片草地上放马牧羊、打猎喝酒,又何必为了别人的野心去拼死拼活,叫你们的父母没了儿子、妻子没了丈夫、儿女没了父亲?”
阿史那都支心里一沉,以裴行俭在族人里的好名声,加上这些煽动人心的话……他再不敢迟疑,厉声喝到:“阿烈!”只要出其不意射死裴行俭,今日这一仗,自己依然有三分赢面!
那意料之中百发百中的神箭却迟迟没有出现,裴行俭静静地看着阿史那都支,眼神里甚至带上了毫不掩饰的笑意。阿史那都支心头一寒,就听身后终于传来了熟悉的浑厚声音:“罪人方烈,愿放下弯刀,听凭裴侍郎 发落!”
阿史那都支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慢慢地回过头去,只见一 身玄甲的方烈巳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丢下手里的弯刀,大大方方地负手站在了马前。
这个动作仿佛有一种难言的传染力,剩下的几百人面面相觑,很快也 有人学着他的样子下马丢刀,垂头站在了那里。sr呛啷啷”声音渐渐密 集,没多久,马背上便再也见不到几个人影。
阿史那都支死死地盯着方烈,眼珠子里几乎能射出毒箭来——难怪自己的计划会泄露,难怪裴行俭敢这么带兵前来,原来自己最信任的心腹,这片草原上最有名的勇士,根本就是裴行俭的人!
方烈的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缓缓转头望向了东方。
那是日出的地方,也是大唐所在的方向。
一轮红日终。于从草甸深处缓缓升起,万丈霞光将草原染得一片金红。 苏味道站在霞光之中,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也融进了这灿烂辉煌的光芒里。他的眼前,使团侍卫有条不紊地收拢俘虏;西州子弟欢呼着冲向不远处的金帐;裴行俭则和方烈并肩站在一起,笑容竟是前所未有的飞扬……作为阿史那都支的牙帐,轮台的这片营寨并不小。待得这支“行猎 队”将营寨全部控制在手、捜索完毕,又休整了一番,日头巳划过中天,沉向远山。裴行俭将队伍分成了两部,一队随王方翼留守轮合——方烈的心腹已拿着阿史那都支的令箭前去通知各部酋长前来议事,他们只用坐等对方 自投罗网便好;裴行俭则带着最精锐的人马继续奔袭李遮匐的老巢。
苏味道便被划在了留守的队列,他听到消息,忙找出门去,好容易才在一处大帐外寻到裴行俭,他却正在劝说方烈:“李遮匐的胆魄你还不知?只要让他晓得都支的下场,说不定都不用咱们劝说他便会束手待擒!你留在这里协助王副使就好,又何必还要跑这一趟?”
方烈却并不买账:“那你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裴行儉笑道:“自然是要把这功劳把牢了,坐实了,不然若是让姓李的跑了’我这十几年的布置,岂不是白忙了?”
方烈也笑了起来:“那我就更得去了 !不瞒你说,我是想带我家二郎去碰碰运气。”
裴行俭恍然失笑:“原来如此,可怜天下父母心!米大和白三也都说自己不要封赏,只要我带上他家儿郎。你放心,那边若是一切顺利,我就让二 郎和他们去打头阵!你还是莫要去了,王副使是要留下来经略安四的,他 为人端方重义,你且好好辅助于他,日后在这边自能多一层保障。"方烈笑着抱了抱手,也不多说,转身大步离去。
他们说话并未避人,苏味道虽隔得不近,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心里不由愈发翻滚:自己还是猜错了,原来为了今日,裴侍郎竟已布局十几年!这份眼光……见方烈离开,他忙上前一步,对裴行俭抱手行礼:“侍郎,多谢侍郎体谅,属下斗胆,还请侍郎给属下一个机会,让属下追随侍郎,也好亲眼瞧瞧敌酋归降的盛况。”'裴行俭上下瞧了他两眼,点头笑道:“你若不怕辛苦,就随我来吧。”
苏味道兴奋地抬起头来:“多谢侍郎成全!侍郎此番功绩,上可追定远,下可垂青史,他日侍郎出将入相、凌烟留名之时,这万里奔袭、轻取敌酋之事更会是一段千古佳话。味道全凭侍郎提携,方能适逢其会,又岂敢提辛苦二字!”
“出将入相?”裴行俭微微有些出神,到底还是规然一笑,“日后你会有这一日的! ”他拍了拍苏味道的肩头,回身走到早已列队完毕的人马前面, 干净利落地纵身上马,马鞭一挥,带头奔向了草原深处。
早已憋足了劲的西州子弟和使团侍卫“嗷”的一声呼喝,撒马跟了上去,上千匹骏马迅速汇成一个巨大的箭头,势不可挡地直射南方。
苏味道却呆了一下才忙忙催动战马汇入人流,心头犹自惊疑不定:自己没有看错吧?刚才那一刻,裴行俭的笑意虽然依旧从容,却分明没有什么喜悦,反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
抬头看着那个一骑绝尘的孤独背影,他心头原本消散的迷雾不由变得愈发浓厚:裴侍郎到底在想什么呢?这次万里奔袭,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走在最前面吧?永远都是那么沉稳冷静,令人安心,却又永远都是那么遥不可及。
就像,远远的天山上,那轮刚刚升起的月华。
第十四章空穴来风平地生波
八月的午后,阳光有种特别的金黄色调。用姜汁反复烤过的邢窑白瓷碟,侧着光看去,碟底有一层淡黄色的光泽流转不定,仿佛染上了一层阳光,又仿佛是碟心那滩从泥金里沉淀出的金水,透过那层薄薄的雪白瓷胎, 将颜色印在了底盘上。
琉璃小心托稳了碟子,将手中鼠须笔的笔尖斜伸着蘸了一层金汁上浮起的轻胶,再将笔尖裹上碟心的金汁,这才在画卷上细细地描补起来。
她的笔下,一幅六尺的横卷看去已十分精致工丽,无论是那碧绿的垂柳、微青的湖水,还是湖畔盛开的绛色牡丹,柳枝掩映的金碧亭台,都被画得细致入微,整个面画的色调更是浓郁富丽。琉璃在飞檐、坡顶和柳梢上 又补上了一层金色,就像是此时的阳光也洒进了画面里的春日宫廷,为这片浓丽春景添上了最亮丽的一笔华彩。
突然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婢女轻声道:“娘子,赵国公夫人、郷国公夫人和侍郎府上的崔娘子登门拜访。”
琉璃随意点了点头,却是直到笔尖的金水将将画完才猛地反应过来。 低头瞧了瞧圆碟里好容易调制妥当的金汁和立马就要完工的画卷,她略一犹豫还是吩咐道:““请她们到堂屋略等一会儿,就说我稍后过去。”
一鼓作气补完最后几笔’她侧头看看画卷并无不妥,这才匆匆赶往上房,心里好不纳闷:今日这三位怎么一起来了?十三娘也就罢了,崔玉娘却是无事不登门的,至于裴如琢的夫人崔静娘,平日为了避嫌,就更不会明着上门了。自己这几个月打着闭门作画的口号,几乎没出去应酬过,有什么事能劳动她们找上门来?
她越想越是摸不着头脑,脚下自然也是越走越快,刚刚走进堂屋,坐在上首的崔玉娘便起身笑道:“看来咱们是来得不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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