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腹诽不已,嘴里只能哄道三郎在弟弟这么大的时候,阿娘带三郎带得更多呢,现在三郎是大孩子了,阿娘想把三郎装到肚子里也装不下呀。三郎最乖了,不用阿娘带也能睡得好好的,比弟弟可是能干太多了!”
三郎“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琉璃的肚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 比划了两下,大约觉得的确是放不进去的,肉嘟嘟的脸颊顿时高高地鼓了起来。
裴行俭倒是仔细瞧了瞧琉璃:“睡了这一觉气色好多了,不过怎么还有些睁不开眼?你要不要再去躺一会儿?”
三郎忙叫道不要!三郎都等了阿娘半天了!”
琉璃蹭了蹭他的肉鼻头:“好,好,阿娘不睡了,陪三郎玩。”转头又对裴行俭笑道:“可不能再躺了,我这一觉睡得太长,头到现在还有点晕,再躺晚上就不用睡了,还是洗把脸醒醒才好……对了,你是什么时辰过来的,怎么也没叫我起来?”她说着说着困意上涌,将头埋在裴行俭的胸口又打了个哈欠。
裴行检垂眸看着琉璃笑道:“我一个时辰前就过来了,进屋瞧你睡得正沉,把枕头都睡湿了一片,就没叫你起来。”说完目光还在琉璃的脸颊上转了转。
啊?琉璃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刚才真的睡得流口水了?却见裴行俭嘴角已可疑地翘了起来,这才明白又被他打趣了。她正想反唇相讥,就听见三郎惊叫道:“枕头都睡湿了?阿娘也尿床了么?”
琉璃哭笑不得,白了裴行俭一眼:“别听你阿爷胡说!”
裴行俭满脸都是无辜我说什么了?分明是三郎说的!三郎,这种事你也能说么?你看看,你说得阿娘都羞了。”
三郎“喔” 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在琉璃脸上和床榻间转来转去,显见有七八分相信他家阿娘果然是尿床了。琉璃简直忍无可忍,拉住了三郎的小手道:“走,咱们一起去看看,看看阿娘的枕头湿了没有,看你阿爷是不是胡说!”
三郎忙不迭地点头说了声“好”,正要下地,裴行俭却又闲闲地开了口: “不用去看了,你阿娘这么久才出来,自然是早把枕头藏好了,三郎不也藏过小被子么?你阿娘藏得好,谁都找不到。”
三郎眨了眨眼睛,有些回不过神来,回头一眼瞧见琉璃正在咬牙,忙抱住了她的脖子:“阿娘不羞,奶娘说了,三郎不用藏被子,奶娘不会嫌弃三郎的,阿娘也不用藏枕头,三郎不嫌弃阿娘,等阿娘长了大就好了!”
儿子这是……在安慰自己?琉璃看着满脸同情加讨好的三郎,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裴行俭却笑吟吟地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怎么样?现在 不困了吧?”
他又是在逗人!琉璃转头狠狠瞪着这张可恶的笑脸,瞪着瞪着却忍住笑了出来:这家伙骗人的功夫当真愈发炉火纯青,自己竟是被他两句话就气精神了!
裴行俭微笑着低头在琉璃眉间轻轻一吻,伸手把她和三郎都拢在了怀里。
三郎却是耐不得这个,奋力推开裴行俭的手臂,自己刺溜下了地,拉着琉璃就往外走:“阿娘,三郎不看枕头了,阿娘过来看看三郎剪的老虎……”
灯火通明的外屋里,高案上果然堆了好些纸帛,案头那把精致的小竹剪下还压着薄薄的一叠纸片。走近些便能看见,那些纸片大致呈长圆形,下面有些歪七扭八的突起,纸片上用炭笔勾了些似是而非的花纹,顶头上还有老大一个“王”字。三郎一脸献宝地将纸片捧了过来:“阿娘,你看你看,这是我剪的小老虎,上头是阿爷帮我画的,威风吧?”
小老虎?琉璃低头瞧着这几张歪歪扭扭的长纸片,正在调动想象力,裴行俭已跟了过来,语气里分明带着些自豪:“三郎的手倒是稳,也坐得住,你看他才第一次拿剪子,就剪得像模像样了,以后说不定也是能写会画的。”
琉璃只能微笑点头嗯,三郎剪的小老虎果然……有趣得紧。”至少很有抽象艺术的风采嘛!
三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噌”的一声蹿上长凳:“我再剪一个给阿娘看看!”说完便拿起剪子认认真真地剪了起来。
烛光照在他的小脸上,把他长长的睫毛染上了点点金色,睫毛下的眸 却愈发显得黑白分明、清亮剔透,显然是专注到了极处。琉璃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从那圆胖手指间渐渐显示出形状的,分明就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
肚子里的那位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情,轻快地动了好几下。琉璃低头摸了摸肚子,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肩上突然一暖,却是裴行俭伸手揽住了她。琉璃侧头看了一眼,烛光把他眼里的温柔与骄傲照得清清楚楚,也照出了他眉梢眼角积累的疲惫,她忍不住轻声道:“你待会儿能不能早点歇着?”
裴行俭低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轻松又柔和:“自然能早点歇着,你午后也睡足了,晚间若是不困,咱们正好能说说话。”
琉璃眼睛都亮了: “事情都做完了?”
裴行险微微点头:“终于都弄好了,今天能歇一歇,只是明日开始就是面铨,头几天怕是比如今还要忙,晚上也未必能回来。”
比现在还忙他还要不要睡觉了?琉璃瞧着他微微发青的眼底,心里顿时有些不好受。好些事情裴行俭虽然一字不提,但她怎么会不知道? 就像这次,他看着是轻轻松松就逼着郎官们查出了这么多问题试卷,但琉璃敢打赌,哪些试卷有问题他心里早就有数,连分给哪个郎官查哪些卷面只怕都是已经算计好了的,就等着这些人往他挖好的坑里跳!要不,他一个少常伯,用得上这样没日没夜地査看卷宗?可这些事情,如今她却是一点忙都帮不上,还不如赵幺娘有用…… 她越想越是沮丧,低声叹了口气,把头轻轻靠在了裴行俭的肩上。
裴行险笑道:“怎么又犯愁了?放心,过了明天,那些人不会再来烦你。”
琉璃明知他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却也忍不住抬起了头来:“怎么?那件事你已经处置好了?”
裴行俭淡淡地一笑我不早就说了么,我是不会去动他们的。明日南曹的郎官就会去知会那些笔迹不合的选人,把判卷发还给他们,对外只说是他们是因甲历撰写不合规矩而落选。”
琉璃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笔迹不合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雇人代考,二就是让别人帮自己抄了简历,虽然后者的可能性实在不高,但也不是说不过去的。这几天那些来求情的人,说的不都是谁家儿郎不合疲赖偷懒了么?如今裴行俭果然就用这种由头处理了此事,还发还了试卷,不但给那些豪门子弟留足了面子,也让他们再无后患。这可比自己想象的要轻得多!
不过这样也好,连子弟作弊带上这几天帮忙上门求情的,长安城高门权贵只怕已经卷进去了一多半,如今大伙儿都欠了他一个人情,总比让他结了满京城的仇家强。裴行俭为官为人上虽然没什么把柄,那也挡不住这么多人恼记啊!听义母说,这两天里已经有人放出风声,说自家的园林木石奢华逾矩了,再绷上几天,不定还会折腾出什么传言来……想到这几天来的如云贵客和她们的种种手段,琉璃不由叹气:“这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么?你也不早点说,绷了这么多天,也不怕把那些贵人吓出个好歹来!”
裴行俭摇了摇头不是我不肯早说,能绷几天固然有绷几天的好处,但绷到最后结果如何,我原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此次风声放出,若真有几位御史上书弹劾,事情就未必能如此了结。好在这次牵涉到的权贵子弟 实在太多,从宰相到御史,不但没人敢出头提及此事,连带着试判的结果都无人非议。我昨日乘机跟圣人禀报了一番,圣人也不愿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道了句无妨。不然,这么大的事,连李相至今都在装糊涂,我是什么人,说网开一面就能网开一面?”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长长地出了口气,眉宇间多了几分光彩凡事七分靠谋算,三分靠运气,这一次,我的运气,从头到尾,总算是不坏!”
从头到尾?琉璃不由奇道:“不是说,还有面铨么?”
裴行俭微笑着看了她一眼:“面铨看的是选人是否形容端正、口齿清晰,虽然也会有些褒升黜落,却不能看得太重,重则易生弊端。所谓铨选, 主要还是看大伙儿的资历、官绩、风评,再加上试判等级,综评之下取个高低顺序,分好大致适宜的官职。这些如今都做完了,面铨只是最后把一把关而已。”
这倒也是,面试占分太多,最后难免给暗箱操作留空间!琉璃恍然点头:“就是说,面铨就是走个过场,那些人也都做不了什么手脚了?”
裴行俭笑着摇头自然不是。不过这世上最难防的,从来都是阳谋。选才之事,原是不可能尽如人意,只要结果一出,朝中人人都说不好,众口还怕铄不了金?可眼下既然有了这么些不成器的子弟帮忙,不说那些沾亲带故的人家已不好公然露头,就是不相干的人,一日看不清其中深浅,便一日不敢大放厥词!朝中的其他重臣,我也有法子让他们无话可说。至于那些阴私算计么,”他笑容变得温煦无比,“我虽不才,报答他们一些惊喜,大约还是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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