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崇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事莫要问我,我平日里不过帮着大伙儿 修整修整园林,观风望气可是一窍不通的。那宅子凶不凶的,该去问问正经的卜者才是!”
有人再也忍耐不住,嘀咕了一句:“我怎么听说,太史局的李淳风前几日为人卜居时还说过,今年吉日已尽,不宜再行乔迁,而且越近年终越是不利乔迁,尤忌西方,迁者必犯八方煞神?”
麴崇裕进来前,他们议论的正是此事,还感叹过,若到明年也是如此就好了一裴家可不往西边搬?却没想到,如今连日子竟然也对上了。难不成真是天意?算起来他年前人住,若熬不过三个月,这吏选之事更是要彻底泡汤……麴崇裕眼角一跳,却没有接话,一言不发地垂眸喝了口酒。
众人还要再问,屋角的秦筝突然拨出了-个悠长的尾调,在地衣上捧花起舞的美人应声四散而开,蝴蝶般落在各席之前,捧起酒盏送到众人的嘴边。只是平素里会一把搂住她们调笑的各位公子,此刻脸上却多少露出了些不耐烦。乔知之还能喝上一口,萧守规却是一把将酒杯拨到了一旁: “玉郎难不成没听过这话?”
麴崇裕早已伸手闪电般从舞姬手里拿回了酒杯,仰头喝完酒才淡然道隐约听人提过两句,原来是李公说的。不过裴少伯都不上心,我又能如何?横竖这吉凶之事,原不是我该管的,只是……”他摇了摇头,把空杯往案上“啪”的一拍,没有说下去。
萧守规和另一位宗室子弟同时问道:“只是怎么?”
麴崇裕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如今离祭灶只有一个多月了,各处人手材料却还没能齐备,我今日来迟,原是寻了几位商贾,想向他们借些人手,可凑来凑去也没凑上几个人。至于合适的梁木花石,更不是一时半会能寻到的。看来明日我还得去向裴少伯告罪,麴某本事有限,实在无法在年前完工。他要么就推迟些日子,要么还是另寻高明吧。”
在座的几个人神色里都露出了些许异样,却没人接话,那些献酒的美人也都识趣地悄然退出屋子,屋子里一时诡异地静了下来。还是乔知之先笑着开口 :“玉郎莫要过谦,谁不知你麴家巧匠最多,玉郎更是妙手慧心,你苦是不成,这长安城里便再没有能办成此事的人了。”
麴崇裕轻轻摇头:“旁人成不成我不知晓,横竖我是没法子了。没人没物件的,难不成我还能空手变出个新院子来?”
有人还要再说,他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横竖不是什么好事,我若有那么多人手,自然是越早完事越好,省得烦心。既然不能,那还不如离得远些,若不是怕被人当作是落井下石不肯出力,我早就……哼!”
萧守规看了看乔知之,又看了看另外两位牵头的宗室子弟,见他们都微微点头,忙笑着向麴崇裕举了举杯:“其实玉郎也不必多虑,你不就是被人迁怒,连累家族么?咱们这些人旁的事情做不了,凑百十个人手出来大约还不难,什么花木山石,到咱们的库房里机拉扒拉,只怕也够那位裴少伯用上一辈子了!你若需要,尽管开口就是!”
麴崇裕讶然看着萧守规:“大郎你……”
萧守规笑得豪爽:“什么你我?咱们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你还要跟咱们见外不成?”
麴崇裕慢慢坐直了身子,原本有些迷离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清明。环顾了屋里众人一眼,他脸上露出些许恍然多谢大郎。不是崇裕要见外,只是大郎想必也听说了,那位裴少伯如今是油盐不进,纵然受了各位的恩惠,也决计不肯在大事上容情的,我若跟他多提,只怕还会跟我反目,更莫说结 算钱帛。崇裕再是厚颜,也没有叫大家白白出力破财的道理!”
萧守规哈哈大笑:“这是什么话,咱们帮的是你,跟那裴守约有什么干系?他爱住凶宅也好,爱冲灶神也罢,都是他裴家的事,我等只是想让玉郎你早日交差,也好早日出来作耍。你是不知,多少人如今都是抱着《永徽律疏》度日。就算去酒肆喝口酒,也满耳朵听得都是这条律法如何,那条政令怎样,这日子叫人怎么过?这位裴少伯既然能耐,不如便让他事事如意,也好让大伙儿早些消停!”
旁边几个人也都笑道:“正是,如今我们几个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有能帮得上的地方,玉郎你遣人来说一声,不强过自己为这些琐事烦心?”
见麴崇裕依旧一脸犹豫,乔知之也笑微微地开了口:“玉郎莫要多心, 我等都是闲人,懒得管你是给谁营造宅院,只是想帮你麴玉郎这一回而已。说来当年我等年少轻狂,对玉郎多有得罪,玉郎如今却是不计前嫌,有求必应。眼下你既然有了难题,我等又岂能袖手旁观?玉郎,你若实在觉得我 等不妥,就当咱们这话没说过;若觉得我们这些人还能帮些忙,便喝了眼前这杯酒,不许再提什么烦扰不烦扰,钱帛不钱帛的,日后多出来与咱们喝几回酒就好!”
麴崇裕怔了片刻,终于飒然一笑’举起酒杯,仰头喝了个涓滴不剩。堂中顿时一片彩声。萧守规与乔知之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一丝轻松的笑意。
屋角的箫笛琴瑟也应景地响了起来,帘幕一分,两队窄衣长袖的舞 翩然而入,柔曼起舞,屋里转眼间又是一派春光。在座之人都笑得越发轻松欢畅。麴崇裕眉梢眼角更是有如春风拂过,脸上的笑意竟似比满屋秀色 都来得更灿烂。
屋外的夜色却是愈发寒冷深黑。
随着三更的梆点响起,北曲的喧笑渐渐停歇,南曲的灯火也略显昏暗,倒是中曲巷口的那座大院里,灯火愈见明亮,笑语也越发喧腾。院中那座两层的阁楼早巳坐得满满当当,连临近的回廊上都挤了不少人。有人犹自抱怨,自己的几位好友在闭门温书,不能参与如此风流盛事。
有人大声接话什么试判,让我等去考刀笔小吏的笔头功夫,真真辱没斯文!也不晓得是什么粗俗人物,才想出这等粗鄙的法子!”此起彼伏的应和声时在楼里响成了一片。
坐在中间那席上的几位士子却仿佛不曾听到议论,一位相貌只是略显清秀,眸子却格外灵动的红衣女对身旁的男子低声说了几句,那男子笑着站了起来。他看去已过而立之年,容貌英俊,身材魁伟,端着酒杯不假思索便朗声吟道冬月雪纷飞,洞府犹春衣,仙子多情态,阮郎不得归。”词句虽然平常,倒是应情应景,颇见敏思。
满座之人都喝起彩来,一位年方弱冠的白衣文士笑道:“霍君果然有自知之明,今日不多留几首好诗,妙儿是决计不能放你归去的,只怕也要留你在这神仙洞府里待到地老天荒了。”顿时惹来哄堂大笑。
笑声刚歇,人群中一个粗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吟诗赋文,佳人美酒,方是我辈中事!白头又如何,难不成还怕了错过试判?”话题竟是又转了回去,应和者的鄙薄和抱怨也越发露骨。有人锐声道:“听说那位裴少伯也是名门之后,真不怕辱没了先人!”
二楼的一间雅室,有人“砰”的一声合上了窗页,将笑骂声都关在了外面。
颇为宽敞的房间里,随即响起一声低笑:“如琢何必急着关窗,今曰这月旦评的文会着实有些无聊,且听听这出戏能唱到几时,岂不还算有趣?”说话之人闲闲地坐在酒案后,衣袍素洁,笑容温润,明亮的眸子里此刻也满是笑意,仿佛外头被众人嘲讽指责的裴少伯与他毫无关系。
过去关窗的裴承先却是冷笑一声,撩抱在裴行俭对面坐了下来:“守约兄气量宽宏,能笑听众口低毁辱骂,甚至辱及门楣,承先的确不敢相比!”
裴行俭摇了摇头,笑容未减半分:“不过是些居心叵测的小人,奉命在这里说些挑拨是非的尖酸话,若是把这些都放在心上,我二十年前就一头 碰死了!”
奉命挑拨的小人?裴承先满脸怀疑地看了看裴行俭。
裴行俭往外看了一眼,神色笃定:“乍一眼看去,下头是人头攒动,议 汹汹,不过若用心去听,挑头说那些话的不过是那么十几人,他们能换地方,换言辞,却换不了自己的那把嗓子!可惜这等场合,正经权贵子弟多适不肯来的,愿意应和他们的人自然不多。若是真正的群情汹涌,岂是这等挑都挑不热的场面?”
裴承先皱了皱眉才道:“你说得或是有理。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士子们爱惜前程,不敢议论朝政,也是有的,心里怎么想却也难说。这些日子你若是听到过那些衣冠子弟私下小聚时的议论,就知道这样的议论已经算是客气了!”
裴行俭笑着摇头倒不必去听了。如今最恨这吏选之法的,自然是宗室权贵子弟,尤其是各位公主的公子们。他们原先虽不似王子王孙般有爵位可期,但靠着家世,也是不愁前程的。如今却让他们去与寻常人等一道考律法政务,他们焉能不心生愤恨?再者,就是那些长于文采而疏于庶 务的高门子弟,他们熟读经史子集,素来目无下尘,觉得这试判之制有辱斯文,也是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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