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笑容依旧温婉:“妹妹说的是哪里话,咱们都是宫中的老人,这点规矩还不懂么?我又怎么会疑心妹妹?其实也不是什么紧事,是我家兄嫂说是这几日就要过来拜会裴少伯与夫人,因此先与裴少伯回禀了一声。”
姚氏目光中顿时流露出些许异样:“姊姊的兄嫂?他们也是有品级的人物吧?对姊姊倒是好生关切!”
赵氏苦笑起来:“什么品级?家兄到如今还在八品上熬着,旁的子弟就更不用说,托了多少人情都还没入门,因此一听说我在这边,就立时急着过来了。可妹妹是知道的,这个多月里,裴少伯连正眼都没瞧过我,怎么肯费这个心思去帮忙?日后我若是回去,兄嫂还不定怎么怪我!还是妹妹好,家中虽然简单些,兄长们都是真心疼你,绝不会让妹妹有这样的难堪!”
姚氏神色微松,也有些伤感起来:“姊姊就莫要笑我了,当年原是我无知轻狂,死活闹着要来长安,伤了他们的心,日后归去,就算他们不说什么,我不照样是没脸?对了,姊姊家里的事,裴少伯没怪罪姊姊吧?”
赵氏轻轻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或许再过两天,夫人就会召见咱们了。”
姚氏顿时大吃一惊:“夫人?夫人怎么突然会想到见我们?”她慌张地回头看了几眼,压低了声音:“不是说这位夫人最是厉害么?咱们如今什么都不是,横竖是熬上两三年就要回家的!夫人不会对咱们如何把?”
赵氏安慰地拍了拍她。“妹妹说的哪里话。裴少伯和夫人都是再明理不过的人,自然不会难为咱们。至少,”她顿了顿,柔美的面孔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这两三年决计不会。”
天色向晚,裴府上房的院子里已点起一排灯笼。婢女们大约都在忙碌,院子和堂屋都不见人影,只有西间灯火通明,屋里正中的食案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三郎坐在琉璃为他专门做出的高凳上,嫌弃地看着碗里的青菜,声音里满是委屈:“阿娘也不乖,阿娘不吃肉肉!”
裴行俭挑帘而入:“三郎说得在理!”
满屋子人都吃了一惊,三郎“噌”地蹿了下来,小小的身影转眼间就消失在高案下面。
裴行俭哈哈大笑,又装模作样地围着案几走了两圈:“三郎呢?我刚才还听见他的声音,怎么进来倒瞧不见人了!”
“我在这儿呢!”三郎手脚并用地从案几下爬了出来,小胖脸笑得满脸放光,鼻头却不知道在哪里蹭了好大一片灰,满屋子人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琉璃却很想望天:这么无聊的游戏,也就是这爷俩能每天都晚上一遍,而且每一遍都玩得这么津津有味!
婢女们打了水过来,裴行俭抱着三郎嘻嘻哈哈地一道净过了手面。琉璃才起身走了过去,摸了摸三郎的头:“快些坐回去,不吃干净不许再下来了。”又帮裴行俭解开了腰上沉甸甸的蹀蹀带,随口问道:“不是让阿景传话说今夜不回来么,怎么这时辰到家了?”
裴行俭笑道:“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回来,适才又在外院处置了点事。”
他一面说一面便脱下官袍,换了家常的衣裳,忍不住感叹:“你做的袍子的确方便得很!”
琉璃笑了笑没作声。前几日裴行俭让她找一件能罩住官袍的青色布袍出来,出门有事时方便些,她想了想索性做了件可以两面穿的袍子出来,一面是大红团花绫袍,反过来便是朴素无华的青色素面布袍,决计是裴大选官下朝后偷鸡摸狗搞谍战的最佳行头!
裴行俭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也摇头笑了起来。这丫头聪明起来时,不知哪来那么多奇思妙想,可糊涂起来吧,这么多年了竟然都想不到要在门房安个人手,好知道自己在外院的动向。这样的性子,大概也是全天下独一份了!眼见她鬓角的头发又散了两绺出来,在耳边一晃一晃的,他顿时有些手痒,好容易才忍住了,做到食案前目光一扫,眉间却顿时便多了“川”字——案上放了六七样菜肴,琉璃跟前却只有一盘醋芹。
琉璃忙道:“我已经吃过了一碗蛋羹拌饭!”她怀三郎时明明轻省得很,可这一回也不知怎么了,竟是异常辛苦,每天起床后要吐上三五回不说,还整日地吃不下任何油腻荤腥,她也只能自我安慰:好事多磨,说不定这一回在她肚子里折腾的就是未来的一代明相……裴行俭仔细看了看琉璃的脸庞,叹了口气,转头吩咐道:“让灶房吃食上多换些花样添些品种,哪个厨娘做的饭食能让夫人开胃,重重有赏!”
这是要评选出先进喂食工作者吗?琉璃默默翻了个白眼,奋力咽下了一口米饭。
一家三口用过晚饭,三郎在裴行俭身上练了两回徒手攀岩,登顶成功后便心满意足地跟着乳娘和小米在几间屋里继续躲起了猫猫。裴行俭一面应付着三郎,一面随口便将麴崇裕会帮忙翻建宅院以及赵氏嫂子或许会求见的事都告诉了琉璃。
琉璃不由皱眉有赵阿监这层关系,这位赵家夫人若是开口相求,我该如何应对? ”如今家里日日有人上门,她却连称病都不敢称,只能看人下菜碟地打太极。当然,比起召见了自己两回却什么都没说的武后来,她的功力还完全不够看。
裴行俭满脸轻松:“简单得很。我这几日是太忙,未必能见到那位赵卫官,不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们家既然如此急功近利,你只消透露一声,如今这风口浪尖上,你的亲弟弟为避嫌都不敢上门,也不知该不该参加这次的铨选,他们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琉璃哑然失笑,可不是!他们上门来是为了拉关系的,可不是上赶着牺牲自己来成就裴行俭名声的。只是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起来:“他们如今就这么迫不及待,若是这两三年都选不上,待赵氏回去,岂有不迁怒的道理?”
裴行俭点了点头:“此事赵氏也想到了,今日她已找到我,说是日后怕是有家不能回,求着要来伺候你,我没有应她。此人心思细密,性情坚忍,着实不可轻,’日后有客来访时,倒是不妨让她多露几脸。”
琉璃好不纳闷:“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她多露面?”
裴行俭微笑起来这世上从来没有不妥当的人,只有不妥当的用法。你就当她是这案上的烛台,只要面上的鎏金还好,里头是银是铜又有什么打紧?咱们又不打算拿它来做盘缠!”
琉璃默然点头,多少明白了他的意思,横竖都是摆设,自然要挑更体面更妥当的,至于那位心里怎么想,其实并不要紧,毕竟有些事情,完全取决于裴行俭。她忍不住笑道:“她怎么会求着要来伺候我,怎么不求着要去伺候你?”
裴行俭剑眉一挑,笑容更深:“这世上,有几个女子敢说要来伺候我!”
这话说得!琉璃刚想嘲笑他几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说的还真不算夸张!至少自己认识的女子,对他都颇为敬畏,就是云伊那样胆大包天的,见到他不也像是老鼠见了猫?
她不由抬头看了看裴行俭。烛光下,他的眉目温和清朗,笑容更满是暖意,可她自然知道,这双温润的眸子有时会变得多么可怕,她自己虽然从没对上过那样的眼神,却不止一次地见过在他的注视下骤然变色的面孔……她不由叹了口气你就那么喜欢让旁人都怕了你?”
裴行俭摇头:“我只是怕麻烦。”
麻烦?琉璃侧头瞧着他,一时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玩笑两边屋里,三郎的笑声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们都看不到我吧? ”琉璃一怔,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行俭也笑着看了看西屋:“我可不是三郎,蒙住眼睛便以为旁人都看不见自己了。我若是惹了这种麻烦,你还能轻饶了我去?我又是何苦来哉?”
他倒是看得明白!琉璃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横了他一眼:“我就是不能容驸马驹马赘婿,有几个能广纳婢妾?倒是尽有忍得妻子另置面首的,难不成他们都是女人?这世上,谁能妒谁不能妒,与男女何干,不过是权势所致罢了,又何必自欺欺人?”
他转头看着三郎玩耍的屋子,眼神越发柔软,笑容却淡了一些:“再说,我自己吃的苦头还不够多么?又怎会让自己的儿女再受什么嫡庶内外的煎熬?”
琉璃心头微震,忙岔开了话题:“不会就好。不过我怎么没看出你是怕 惹麻烦的?你如今惹的麻烦难道还算少?”
裴行检:扬眉而笑,深黑的眸子里仿佛有光芒闪动:“我怕的,只是那些无谓的麻烦。有些麻烦,原是不去惹也躲不开的,怕又有何用?也不过是各逞手段,看谁看得更远,下手更准罢了! ”
三郎愈发脆亮的笑声传了进来:“哈,我看见你了!你认输不认输?”
涵卜斤盘缚兵之计來之优
第十六章 愿者上钩能者多劳
冬至将至,冬夜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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