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早晚还是来了,宋璨不放过他,他哪里能三言两语打发得掉?
沂王磕头如捣蒜:“臣罪该万死,苛待陛下,请陛下赐罪!”
宋璨俯身制止他,将因为磕头把头磕出血、有些晕厥的沂王扶起,拍着他的手,一派和谐的模样:“父亲这是说的哪里话,父亲对朕有生养之恩,纵使行舜父之事,朕亦当秉承舜之德。”
沂王无语。
说了半天还是在说他小时候对他不好,说他是那心狠手辣的舜父。自己不过是对他不管不顾罢了——本来嘛,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生的儿子,又不够聪明亮眼,谁能记得他?谁知道这小子就走了大运,先是成了世子,后来当了太子,最后君临天下。
宋璨扶着沂王,让他坐下,将手伸到沂王面前:“父亲,你看我这双手好看吗?”
沂王望着他白皙的手,点点头。
宋璨收回手,一边陶醉地看着,一边喃喃:“可它沾过血。”
宋璨负手,眼神冰冷而凌厉:“很多血。”
沂王感觉椅子都有点坐不住,他快滑到地上去了。
宋璨板着手指头,在房里悠然地踱步:“朕给您数数。嗯,首先娘被夫人折磨病重,朕不忍她受苦,扼死了她;接着亡兄约朕驾车同游,想在山上让朕被他养的狗咬,结果他的车轴不知道为何偏了,导致马车也偏了,越走越不对劲,最后摔下悬崖了。哦,还有,夫人咳嗽老不好,朕给她喂了点药永绝后患。对了对了,还有先皇,他跟娘是一样的死法,您知道吗?”
沂王这回是真的被吓得摔到了地上,他的汗不仅濡、湿了衣裳,还在地上留下可见的痕迹。
“你······”沂王的嘴都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朕,如何?”宋璨看着他,展开手,像是在展示身上的龙袍,“可否担得起一代枭皇?”
沂王不语。
这哪里是皇,这分明是妖!
宋璨看着他悲愤却不敢说,拼命想笑来保全自己却根本笑不出来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父亲甚稽!”
沂王老脸一红。
滑稽么?他真是滑稽,竟然还对这样的儿子抱有幻想,他现在只想离开,最好再也不要见面,他是沂王,有身为王室的尊严!
宋璨又一次去扶起他,感受着他躲避的眼神,突然凑近,冰凉的气息在他脸上扫荡着、发散着死亡的讯号:“可是这双手上涂的血还不够多,你看,它还很白,朕要让它拥有枫叶红。”
沂王望着他。
他还想杀谁?杀自己?
宋璨直起身,笑得有些哭笑不得:“父亲该不会认为朕会弑父罢?”
沂王头一垂。
宋璨拍着手上的灰:“父亲放心,朕不会动您,相反,还会优待沂王府,毕竟沂王府在您百年之后便会不复存在,无甚好顾虑。”
沂王想起被宋璨害死的长子,暗暗捏紧拳头。
若非这个逆子,王府不会后继无人,说不定当上皇帝还会是孝顺他的长子。
宋璨明白地看着腹诽的沂王,整理着袖子:“朕虽喜欢血,却不能亲自去取,否则养一干朝臣无用。朕今日召你来,不是为了叙旧的,是有事命你做,你做得好,王府的待遇便好;你做得不好,王府待遇自然差些。
沂王暗恨。
他就知道狗皇帝不会那么好心。
沂王忙问:“陛下请吩咐。”
宋璨一笑,却并没有急着下令,只是很悠哉地倒了两杯茶:“废太子在济州可好?”
沂王忙答:“勤政爱民,日思己过。”
宋璨将茶递给沂王:“真是好把戏,果然没了他便不好玩。”
宋璨望着沂王喝完茶,突然来了一句:“朕下了秘药。”
沂王手一抖,眼睛不由自主看向桌上。
那壶怎么和一般的宫廷毒药壶形制不同?
宋璨笑到跌坐在椅子上:“朕逗您呢!”
沂王无语。
他要不是皇帝自己早把茶杯摔他脸上揍死他了。
宋璨也吃了茶,咬着杯沿,漫不经心地说出一道圣旨:“废太子玥积劳成疾、暴毙于济州;其妃杭氏勾结叛党逆乱,特命沂王剿灭乱党、剐于市。念其子鉴年幼,贬为庶民。”
沂王急忙下跪:“臣接旨!”
沂王暗地里咋舌。
真是心狠手辣,济王已然回天乏术,还想着要他的命,王妃何其无辜!幸好他还有一念之仁,放过了济王世子。只是这么小一个孩子,贬为庶民之后该如何生存呢?
沂王忧心忡忡,没有马上接话。宋璨便提高嗓音:“父亲可有疑议?”
沂王回过神,急忙摆手:“并无······”
沂王发觉自己太随意,面对着宋璨似笑非笑的笑容,他觉得心里很虚——他恭敬了身体,道:“臣遵旨。”
宋璨满意地点点头:“父亲,世人未尝敢杀人如麻,皆因未曾杀过;父子连心,你也该尝尝朕尝过的好处。”
沂王实在笑不出来了。
自己怎么生了一个这么畜生的儿子,还是一国之君,若他贤明还能太平盛世,若他不贤,则大赵危矣。
宋璨见他一把年纪、战战兢兢的实在可怜,也不想多跟他玩,便挥挥手让他下去。沂王如释重负,急忙便出去了,一路上恨不得脚下生风。
宋璨看着沂王逃也似的背影,脸上逐渐阴霾起来。
这个父亲,究竟和自己不亲······
影子恍惚,严清卿走了出来,她在宋璨身边站定,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宋璨对她露出温和的笑:“无妨,勿虑。”
严清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拉着宋璨的手,轻声问:“陛下要如何善待沂王府?”
宋璨摸着下巴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朕说要善待,皇后同意吗?”
严清卿看着他闭了一只眼,含笑冲她古灵精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病态白的脸上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威严,而是委婉的柔和,她微微屈膝:“妾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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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死若秋叶之静美
玉檀急着要去西辽寻母,大章氏却不允,因着赫连雄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了,大章氏怕出意外,不肯行走,把玉檀急得不得了,只得暗自打发人先去西辽找人。
大章氏见儿子是不能再活了,而这个儿媳也不能生下一男半女,自己正经大孙子还在别家呆着呢。大章氏原本对那个病怏怏儿媳生的病怏怏孙子并无十分感情,现下倒是甚想念元豪,恨不得立刻就揽住他,心肝宝贝似的疼。可惜人前头不留后路,现在元豪如何肯理她?大章氏盼望着他回来继承家业、给赫连雄守丧,但元豪一见她便绕路走,恨不得永不相见。
这日,元豪在演武场和任代忠、明朗一同骑了马,大汗淋漓地回来,还沉浸在运动的兴奋之中呢,突然就看见大章氏坐在那里吃茶,他脸一沉,马上要走,大章氏马上追出来:“元郎回来了如何不到祖母处耍耍?”
元豪见躲不过,便一脸黑地回话:“祖母操劳父亲之事和家事,不敢打扰。”
大章氏伸手去牵元豪的手,想拉近距离,元豪却伸手敏捷地躲过了。大章氏尴尬之余也很开心元豪的硬朗,愈发想把他带回去。
大章氏愈发慈爱:“元郎可有爱吃的?要什么爱物尽管去祖母那儿去取。”
“多谢祖母抬爱,但元豪不爱那些,”元豪尽量压抑着怒火,“元豪现下要沐浴更衣、去寻小姨读书了。”
大章氏眉头一皱:“你是男孩子,尽管备份小她,也不需和她过于亲近,免得教人话闲。你聪明无比,哪里便要和她一起读书了?别叫那个爱玩的耽误了你。”
元豪这下是真怒了,他退开几步,望着大章氏的眼神就像一只即将怒吼的狼:“小姨比我聪明,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外祖父曾感叹小姨可惜了生为女儿身,不能科举。你平素也未曾多疼我,此刻便不必再假意了。”
大章氏一听,当即便怒:“你这孩子太放肆了,铁定是跟那起子迷惑人心的混坏了!”
“大姨是在骂玉儿吗?”一个响亮的童音。
元豪一听玉颜的声音,急忙便跑到玉颜身边拉住她的袖子,薄唇抿得紧紧的,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牵着玉颜的红颜盯着大章氏心虚的眼睛:“才不呢,大姨在夸玉儿巧舌如簧、善于交际。元豪也不是那等子善于被女人迷得七荤八素置发妻于不顾的、更不是那起子为了美色命都不要的,怎么会轻易听一个女童几语?”
大章氏有点尴尬,红颜分明是拿自家那个成天不着家的丈夫和自己病入膏肓的儿子指桑骂槐,偏她不能反驳,否则不是家丑外扬、还贬低自己一心想讨好的孙子吗?
“原来大姨在夸玉儿啊,”玉颜笑嘻嘻地,看起来就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女童,“大姨夸人的方式真是别致,一般人恐是不能理解呢。”
小眉偷笑。
哼,大小姐可是连出了名的能说会道,这世上只有姑爷一个对手,连在冷宫的废妃任九燕在家时都有失策的时候,何况这个区区大章氏。
红颜美眸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