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马上想起娘之前在连氏面前被罚跪、抄书、还要被打手心的悲惨经历,急忙便起身。刚起来,腹部的疼痛便让她弓起身子、捂住了肚子。
凤卫拿着衣服过来,轻轻为她穿着,口里刻意叹着凉凉的气:“真是笨到无以复加,这么大人还要为夫照顾你,真是没有妇德。”
红颜一把推开他,自己夺过衣服来穿,嘴里只道:“那你尽管去娶好的来,何必让我来你这里吃苦?我若是不嫁你,还能嫁富贾、游山玩水,纸醉金迷,嫁了你,不但受你数落,还一堆人事。”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凤卫摸着下巴,“看来为夫须得加倍疼你,才能避免同床异梦之事呢。”
红颜咬着牙,躲开凤卫伸籁要扶她的手,自己忍着站起来,走到镜前梳头:“你少说两句气我的话便行得。”
凤卫摇摇头:“若我不气你,总有比我重要的人事入你的眼,这点我可晓得。”
红颜努力了好久都无法梳好妇人髻,乱糟糟的头发像鸟窝一样顶在头上,还有一部分洒落在脸上,让红颜不由自主想乐;听见凤卫那半自责半表白的话,她哭笑不得:“这可是什么歪理?夫君大如天,我能越过你去?”
凤卫过来,拿过她的梳子,开始替她梳头:“你口蜜腹剑,满口胡话,我不信你。这会子说我是天,下一瞬还不知如何算计我。你敢发誓说在嫁来之前没有做什么打算?”
红颜无语。
她做的打算就是如若凤卫真的有龙阳之好,便借此和离,不然也要把家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好日后谋利——这种龌龊心思若是凤卫知道了,大早上好好的氛围估计又要僵了。
凤卫见她默认,也不多话,反正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懒得嫌弃她。他手如画花,三下五除二便将头发挽成一个髻,用钗子固定住,满意地砸砸嘴,眼角神采飞扬:“你还是不要当女子的好,连髻都挽得不如我。”
“是吗?”红颜突然妖冶地一笑,让凤卫感到不详地收起笑容。
“啪!”髻轰然散落,一头乌发垂落在腰际、钗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凤卫满脸尴尬,红颜却笑了起来。
红颜伸手推他无处安放的手腕:“把阳妈叫进来。”
凤卫望着那葇荑,有些不愿意离开那手的触感,但仍旧应了一声,出去唤人。
主子起的比仆人还早,那些人自然慌了神儿,一个个急忙忙跑来伺候。
凤卫十分不悦,站在门口叱:“平素我不来住你们便占山为王,恁地不守规矩!我心宽,尚能饶你们,但你们若是让少夫人受了委屈,我让你们死!再者,如今府中还有继夫人和老爷,你们如此怠慢,是都不记得苏州的公案,想要在临安再吃一回记性?”
下人们唯唯诺诺,愈发恭敬。
红颜由着阳氏梳头,觉得凤卫小题大做。分明这些仆人比任家好多了,虽然不知道背地里打什么鬼主意,明面上谁也不像琼霞那么公然害主。红颜想阻止凤卫,防止他矫枉过正,但转念一想,凤卫无缘无故发这么大一通脾气,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至少给了她一把保护伞,不让势力的仆人一时间便爬到她头上去。只是红颜很奇怪,凤卫为何要一直说潘氏的反话,还一直提苏州,莫非潘氏和苏州是何不好的回忆?
等到上妆,红颜只淡淡地敷了傅粉,胭脂不染、绛唇不点,拿起笔沾了眉墨便要画,凤卫突然出声:“住手!“
红颜一愣。
这厮要干什么?不是才嚷嚷着时辰不能误么?这会子出什么幺蛾子?
凤卫吩咐下人都下去,自己过来,抢了红颜的笔,将红颜的脸扳过来,便要替她画眉。
红颜下意识将他推得远远地。
刚刚梳头之时他也是这般自信,结果却让人不忍嘲笑;如今他又是这般神采奕奕,她不由得心生恐惧。眉可不比头发,画错了不仅丑,还难擦,再来又费时辰,她不敢冒险。
凤卫倒是热忱:“信我,我练了的。”
红颜当即便不乐意:“你如何练的?是拿丫头练还是在澜华轩找你的相好?又或者,你喜女装——还是,和太子殿下在昔年嬉戏?”
凤卫拿笔敲她的头,一脸恨铁不成钢:“我给我娘画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红颜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过世的娘,而非现在的潘氏,因为他从来都不对潘氏恭敬。
凤卫趁着她恍惚,手下生花,寥寥几笔便将红颜的浓眉画得无比婉约。之前因着红颜的眉实在太英气,看上去也更威严,被凤卫这么一画,整个人的气质都比柔如莲花的王潇潇强不到哪儿去。
凤卫忍不住在她唇上偷了一口,呼吸扑在她鼻下:“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红颜推开他自己站起来往门外走,一面抱怨着:“寡廉鲜耻,之前若是知道你是这般轻狂,拿绳子吊、死、自己也不肯予你的。”
凤卫追上去,不顾她的挣扎,强行牵住她的手,一面拖着她走、免得她迷路,一面还在说不三不四的话:“反正也给了,你不能反悔。且安心做我夫人,我必不亏待你。”
红颜心里才不信呢,男人嘛,就算没自家爹爹那么坏,最起码也是三妻四妾家宅不宁。这一刻说的话是真诚,但真要实现可就有待考证了。她不是理想主义者,但也不悲观,她且行且看。目前他表现良好,就先乐着,着眼于来者不善的继婆婆和贵妃姑子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公爹罢!
☆、第六十九章 新妇
凤卫拖着红颜来到正厅之时,潘氏早已坐在上首喝了不知几杯茶,看见二人携手而来,淡然的眼眸里便露出一丝不悦:“新妇甚晚。”
红颜头一低,急忙便要上去认错,凤卫拉住她,将她藏到背后,挑起下巴,眼中尽是挑衅:“日后日未升便来请安如何?希望继母起得来。”
潘氏望着他,冰铸的眼眸中终于不是没有起伏、而是明显的杀意。
凤卫冷笑:“别这么看着我,很生气对吗?有本事你在爹有生之年生下儿子啊。对了,你生不生得了还是个问题,就算你生得下,我才是嫡长子,也轮不到他。”
潘氏笑了,倒是很和蔼的样子:“凤儿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你是老爷长子,就算娘有了弟弟,也要托你照拂,你说这些小孩子家的话干什么?没的让人知道了说咱家乱。”
凤卫并不领情:“乱不乱,苏州可是清楚得很。不要以为来了临安就能重新开始,总有人记得之前的事。”
潘氏笑容不变:“快坐下罢,我这就差人请老爷来,你们还要进宫见贵妃,别误了时辰。”
凤卫大腹便便地来到位置上坐下:“若是知道如此,先前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红颜对着潘氏屈膝行礼之后才到凤卫身边坐下。
凤卫皱着眉头看了红颜一眼,心里还在责怪她对着潘氏行什么礼,又不是正经娘,还坏。
红颜却十分无奈。
你说这林凤卫生意场上是一把手,政治上也知道如何独善其身,唯独在家务事上闹不清。潘氏虽然年轻,但一看就不好对付,这样一个女人,凤卫这样偏激是对付不了她的,只能自己找不痛快。在敌强我弱之时,还是明哲保身为妙。
潘氏并不太在意新妇。
之前听说新妇在任家是管家人,心狠手辣,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不过是个只会战战兢兢躲在夫君后面的小妇人罢了,只要她不作死,日后倒是能给她留条明路。
正说话,一个丫头匆匆忙忙跑进来小声告诉:“老爷来了。”
凤卫连忙站起来,红颜和潘氏也站了起来,不一会儿,林玕便由小厮扶着、拄着拐杖蹒跚而来,走一步便流一地汗,等到了座位,早已把衣衫不知濡、湿成啥样。
潘氏立马俯身问:“老爷可要去屏风后头稍歇息、换身衣裳再来?”
林玕摆摆手,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声音太小,最后还是换成摇头表示拒绝。林玕对着红颜笑,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红颜连忙过去,跪在林玕面前,林玕俯视着她,眼中突然含了泪水,他不住点头,颤抖着手将腰上系着的钱袋扯下来、放在红颜面前,红颜急忙伸手去接。
红颜心中暗喜。
这么大一个钱袋,不知有多少钱,回去得好好数数。这个老人家看着弱不禁风,其实心里头都明白,很好相处。只是为何会听潘氏的摆布呢?
红颜面上仍旧恭敬地磕了头,道了一声:“多谢公爹。”
林玕很是满意地点头,一激动眼泪和口水便流了下来,潘氏连忙拿着一方绣着兰花的帕子给他擦。林玕深处颤抖的手掌,不停地索要着什么,让凤卫不太忍心看。丫头知道林玕的需求,连忙端着茶杯上来,凤卫亲自捧了茶、和红颜一起给他奉茶。林玕这才笑了,慢慢地接过茶,两个人的喝了。等夫妇二人起身,林玕看着眼前这一对人,不住点头,像是停不下来似的。
潘氏笑了起来:“老爷看着对新妇很是满意呢。”
林玕冲着潘氏点点头,笑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