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算去趟广纳局,绣花针少了两根,她得补回来。
内务司处于三宫六院之外,在皇宫北边边沿一处,占地颇广。
刚入广纳局,新上任不久的柳局造便迎向她,客气道:“白代诏,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白青亭随口道:“东北风。”
还吹得够快,她不过刚刚进门槛,他便收到风了。
柳局造一愣,随即又像花儿笑开,呵呵道:“白代诏就是风趣!”
“我来也没什么正经事,就是想要两根绣花针。”
“小事小事!白代诏想要多少都没问题!”
柳局造着人上上好的龙井,又着人上了各色点心,从头到脚笑得捡到金子一般。
谁都知道陛下跟前除了刘总管,便数白代诏最得陛下的心了。
只要讨好了白代诏,他说上数百句也抵不过她在陛下跟前的半句话。
在广纳局就着龙井吃了块桂酥,可白青亭就是觉得没在君子恒马车上那桂酥吃得香。
不想再看着柳局造刻意奉承的嘴脸,她起身告辞。
经过营作局,却见向局造正送着左副都统出营作局。
两人客气寒喧着,未曾发现不远处的白青亭。
向局造,营作局局主,掌宫廷修缮工程。
左田,黄骑卫副都统,正二品,礼部左侍郎庶子,相貌中上,性情严谨古板,武艺却是超群,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凭着只是庶子的身份能爬到今日地位,靠着司景名的赏识提携外,主要是他自身的实力。
他年岁正好双十,不知为何竟也未曾娶妻,听闻早年是有个未婚妻的,后来因着瞧不上他庶子身份,与高门嫡子有了首尾,尔后无意外地与他退了亲抬着入了高门为妾。
俗话说,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
如今看来,这俗话也不是个个都能真真切切地听进心里去的。
司景名受皇命前往海宁府,于是皇帝下令严查荷花湖一事便落在了左田的身上。
他虽有勇有谋,可荷花湖里的尸体早被小一处理干净,而湖边及一路可能有的线索又早被皇贵妃令人尽数清净。
这几日来严查之下的结果,毫无意外是一个一无所获的过场。
他即便有所疑,可寻不到证据,什么猜想都是白搭。
或许是皇帝说过什么,他竟从未寻过她这个当事人问过话。
在皇帝心中,果真还是以大局为重,终究不舍得打破这牵制了十数年之久的平衡。
她想,皇帝兴许只是在做一个天意。
若左田真能不经过她查到什么确实的证据,那便是天意,他或许真会严加查办。
毕竟,九皇子无事,她也无事,有惊无险,谁也没有损失不是。
何况九皇子与她对于皇帝来说,都轻微渺小得很。
不,九皇子要比她这个奴婢重多了,她那么多的赏赐之物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左田终于看到了白青亭,虎步生风地朝她走过来。
白青亭含笑向他行了个礼,“左副都统这是去哪呢?”
“荷花湖一事皆因湖边年久失修,土松岩裂,杂草又丛生,这九月的天还偶有小雨,有时不小心难免一个滑脚……所幸九皇子殿下安然无恙,否则营作局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不过此番也难逃一番责罚。”左田似是特意地向她说明。
“那左副都统是来提醒向局造自动去请罪的么?好让陛下罚轻些?”白青亭猜着左田此行的好意。
“主要是荷花湖修缮一事不得拖延,要即日动工方好。”左田道,“这一动工,要做的事情便有许多,总要……先安排好。”
也是,这动工首先就得挑个宜动土的日子,牵扯的人与事一多,确实费功夫。
他略顿中的话应该是,总要向局造先行请罪掌握主动权方能先安排好所有事。
“左副都统难得是个真性情的男子。”白青亭赞道。
左田听她如此说,心中亦明她话中含着的太多意思。
有些人明明不是错在他们,可他们偏偏就得担着扛着,半点都逃不过。
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溺水风波便如此,往后那一场声势浩大的腥风血雨真的来临,不知又要祸及多少人令多少家族糟殃。
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尽量帮向局造等无辜的人减轻一些责罚。
“白代诏这是从哪来?”左田自见到她,终于露了个笑脸。
看得白青亭挺稀奇,本来司景名也不是很古板之人,随在他身侧的左田却是个人人公认古板不爱笑的副都统。
她也笑着:“到广纳局取了要用的绣花针,这才刚出来,正想回乾龙宫。”
“那不耽误白代诏了。”他道。
点头而过,两人不再寒喧,各走各的。
☆、第五十九章忌日
九月的最后一日,老天爷像柔情的姑娘家伤情般从早上便下着绵绵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直到夜幕垂下,仍不见半分收势。
回到清华阁时,小二还未回来,白青亭便入了暗室。
今日,是明楼的忌日。
到见血的日子了。
李氏父子仍紧紧被捆着,两两倒在冰凉的地面昏睡着,丝毫不知死神正在靠近。
她脱下宫装,换了一身黑的束袍。
将一切必用之物准备妥当后,她拿着用来专门唤醒昏迷者的醒露药瓶蹲下,将其放置于李氏父子鼻息下来来晃了两晃。
不消片刻,二人慢慢转醒。
白青亭起身静候着。
先是一阵茫然,想必是在想他们不是应该前往午门刑场么?
再是一片庆幸,还好这里明显不是断头台!
最后往跟前仔细一瞧,他们终于发现了这阴沉昏暗的室内还有一个人,其身形娇媚玲珑,凹凸有致,明显是一名女子。
她挺身而立高高在上,双手抱胸自是一派盛气凌人,因背着光令他们皆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知道那一团黑里是一个身着黑衣的姑娘。
心中虽有疑惑,这室内也骇人得紧。
转念一想,眼前人不过是女流之辈,他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贞隆十三年,科举秋闱,上京赴考的平民白居山,还有任贡院考官吏部左侍郎明楼……”白青亭眼帘微垂,似是在容他们好好回忆一下,再掀起时一双眸凉丝丝地教人发寒:“二位还记得么?”
李森李林听到她终于开了口,两两向上望去,却见入目的是黑暗中一双如鬼魅的眼眸,一股自脚底而起的寒意惊得相互缩了缩,捆着的两具身体越发依偎得不留一丝缝隙。
他们面面相觑,这都九年前的事了!
“你是谁?胆敢将我们捆挷在此!”李林做了九年的官终究不是在绣花,即使害怕也在不知不觉中端起了官架子,他鼓着勇气想厉声斥问眼前女子,却因着许久昏睡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声音沙哑暗沉,已与低声呢喃无异。
若非暗室寂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闻见,她还真听不到他说的话。
在这十日里,她也就每天进来给他们往嘴里滴些水进去,他们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能说话那就更该感谢她喂水的技术不错。
“我是谁?”白青亭复而一道,接着展颜一笑。
正当李森李林听着她低声悦耳的发笑而不得解之时,她已转身向左侧后方走去。
然后是一盏油灯亮起,他们又松了一口气,亮些好亮些好。
那是一个长长的高几,几上只摆着一个牌位……牌位?!
他们定晴一看,那牌位上只写着两个字:忠义。
白青亭丝毫不在意他们的注视与他们看后的反应,她取了三柱香点上,然后双膝跪下:“明家满门九十八条人命,白家三条人命,皆因李森李林父子贪念所起而引发冤案。”
她埋首磕下第一个头:“人心不古,争权夺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陷忠臣于死地,满门老弱何其无辜?”
她再埋首磕第二次个头:“所幸天理昭昭,疏而不漏,上天恩德,免女儿死于火舌之中,留女儿一命苟存于世,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女儿能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她再埋首于地,磕下最后一个响头:“一场阴谋,九个名字,一名主谋,八名共谋。女儿必定一一铲除,取足九条性命为你们祭奠。”
白青亭起身,双手恭恭敬敬地将三柱香插于牌位前的三脚炉鼎,香烟缈缈,慢慢缠绕于忠义二字之上。
如果说方才她问认不认识明楼与白居山时他们没彻底明白,那么此时此刻,看着噙着浅笑慢慢走向他们的女子,他们已是了然。
“你是明家之女?不!明家满门皆灭,你不可能是明天晴!”李林大惊失色,“你是白家绝户白瑶光?”
说话间,白青亭已走到他们跟前蹲下身,摇首道:“不,白瑶光是我表姐,你怎么会觉得我是白瑶光呢?就因为我现在也姓白?”
李林还想说些什么,却已被白青亭一手抓起领口粗鲁地半提起来在地面拖着走。
李森一失依靠,之前骇得脸色发青的怯弱似乎受到了父爱的激发,竟一下子狂叫了起来:“你到底是谁!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放过我儿子!我什么都给你!我真的什么都给你!”
“咦?”白青亭停下拖动,只转头问李森:“你李氏三族早已皆灭,万贯家财也早已充入国库,你还有什么可收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