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听到动静,率先安静下来,喊了声,“将军——”
卫良和面色温和,微微颔首,倒也不问他们在谈着什么,送了贺桩回房,把她摁在榻前,“你先歇会儿,我去做晚饭。”
以前在庆丰镇,他起得早,也常常是他备好饭菜才叫醒她,不过如今她的一双爹娘对他也是恭恭敬敬的,且外头还有一众部下。
贺桩顾着他的面子,起身道,“要不我去。方才王副将他们显是有要事相谈。”
“你这身子不方便。”卫良和再度摁下她,温声道,“天大的事也得填饱了肚子不是?”
贺桩拗不过他,想着贺炜临走前的话,便拿来纸笔,开始将那本稀世兵书《缠龙诀》按着记忆,一点点写出来。
卫良和出了卧房,清俊的面庞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只一双深沉如海的眸子熠熠生辉,问,“用过晚饭没有?”
卓青与裴泽才从关外赶回来,孟氏也帮着焦实禄忙着军务清账之事,而王锋送了贺桩回来便接应手头的事情,个个饥肠辘辘,摇头等着他发话,好大搓一顿。
小院里早备了菜,不过卫良和本打算留着给贺桩开小灶。毕竟她的身子不宜与他一道,跟他吃大锅饭。
这时辰,也不宜叫火头军的人造饭!
边关军旅生涯数十载,他也只破这一回例!
他眉目淡淡,征询着几人的意见,“咱们自己做?”
吃上将军做的饭,还是头一遭。卓青与裴泽微微挑眉,登时猛然点头道,“甚好甚好!”
几个大男人,便挤在小小的灶房里,一面分工明确地生火、洗菜、切菜、淘米,一面汇报着情况。
正没一会儿,却见焦实禄风风火火地进来,惊慌失措道,“大事不妙,颜时央率领裕王座下的十八亲卫,来攻城啦!”
我怕伤着孩子……
没一会儿,缺觉焦实禄惊慌失措地进来,“将军,大事不好,颜时央率裕王座下十八亲卫来袭!”
事发突然,毫无征兆。
余下人不由变了脸色,诚惶诚恐地扭向卫良和。
却见他面色自若,纹丝不动,待他发现见他们都望着自己,也只言简意赅道,“预计几日会到达关口?”
焦实禄如实道,“不出三日!”
王锋愤恨,打断道,“简直欺人太甚!将军,属下愿去会会那个时央将军!”
卫良和却不下令,眸光沉沉,开口提醒他道,“锅里要糊了。”
“将军——”王锋口舌被他这么一堵,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卫良和却是继续挽着袖子盯紧面前的小铁炉,仔细点着细火,为贺桩熬安胎药。
抬眸见他们一个个不动,才不疾不徐开口道,“急什么?卢玉关易守难攻,便是来一百零八个亲卫又如何?这两日你们都给我把嘴巴闭严实了,若是泄露了消息,自个儿去领板子!”
封锁消息是为了不动摇军心,道理在座的都懂。
卫良和行军打仗多年,自有他的一番城府,几个部下见他镇定自若,想来他自有考量,便不再多说,专心致志地做手上的活儿。
几个人做的一桌子菜,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些寻常菜色,不过这几个人年轻时在外头打仗,啃草根吃雪水,打几只野味撒几粒盐巴也能烤出几种花样,烧几个菜自然不在话下。
菜色油水足,青青绿绿地摆了一桌,色相佳,火候掌控得好,闻着味儿也觉得香。
几人长途奔波而又饥肠辘辘,瞧着不由食指大动。
不过卫良和尚未开口,他们也不多说什么。
卫良和熬了一个瓦罐的药汁,减了细火慢慢煨着,端了碗筷进卧房,瞧着贺桩正在写些什么,遂放下手上的东西,动作轻慢地几步走到她身后,大掌放在她两侧的肩头,问,“写什么如此专心?”
贺桩回眸一笑,千娇百媚,清婉可人,仍旧誊写着隽秀的小楷,自顾问,“相公可知有天下第一奇兵书的《缠龙诀》。”
卫良和出身不俗,不过年少亦是行武出身,怎会不知?只道,“这《缠龙诀》顾名思义,书尽古往今来天下战局,便是神龙在世,亦可缠得它败下阵来。军营里有种说法:得之可得天下!是以,太子与萧王对此势在必得。不过宸王倒是不甚在意。只说得民心者得天下。”
他摇头失笑,继而又道,“但如今只窥探得冰山一角,便觉其中妙处,看来所言非虚。不过几经江湖人流传,据说早已失传,桩儿怎会突然问这个?”
贺桩掰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指着案上的笔墨笑道,“相公快看!”
卫良和附身,目光停留在那秀气的小楷之上,眉目讶然,如获至宝,“桩儿从何见过此书?”
贺桩就知他定会欢喜,如实道来,“八年前。宸王兄和你尚在凉州与裕王大战。孟叔叔在沁州,从一位高人这本天下奇书。只是不知此消息为何在江湖传开,他脱不了身,只得嘱咐孟婶婶将此书捎给爹爹,好叫爹爹转交给宸王兄。”
殊不知消息传到萧王耳中,便有了勾结谋反篡位一说,后事也贺桩多说,卫良和自然明白。
他安抚地握紧她瘦削的肩头,掌心的温热源源不断地传到她心间,“桩儿,你别多想。孟大侠亦是人中豪杰,如今萧王落马,也算为他报仇雪恨了!”
贺桩也不对旧事耿耿于怀,只道,“嗯,在庆丰镇那几年。每每想起此事,便觉剜心,如今与相公仔细道来,却也不是那般难过。”
“嗯,有我呢。听闻你一到就睡下了,快来吃着东西吧?”他催着她,自己却是不动,拿着她誊写的册子又盯了一会儿,眸光悠悠,指着卷上的一处,笑道,“这瓮中捉鳖的法子,有趣得紧。”
没一会儿,便听正屋外头王锋在催他。
男人放下册子,叮嘱着她,“桩儿。若是饭菜不够,你只管唤我。”
贺桩盯着两个拳头大小的碗,她食量不大,若是把碗里的都吃下,非撑伤了她不可。
到了正屋落座,男人也不说话,神色淡淡地拖过一碗好好隆起的米饭,微微挑眉,问道,“这是谁盛的?”
能不能别压得跟坟头一样?
王锋从碗里冒出一张老脸来,露出他的大白牙,笑道,“锅里没饭了。”
这帮饿汉是一点也不知道跟卫良和客气,案桌上还有一篮子新烙的硬馍,不过都是京都来的人,吃惯了白米饭,谁也不愿啃北边的主食。
卫良和不再开口,闷头吃了起来,他吃得快,动作倒也不见粗鲁。
饭后,几个人也是知道规矩,不敢劳烦怀有身孕的贺桩洗碗,一个个端着碗筷到庭院去。
孟氏仔细瞧着,心道,这几个明明都是卫良和的部下,但他是真心将他们视为生死兄弟,倒也默契。
西凉月上,清辉撒照,没一会儿,便躲进层云里,几个人聚到拥挤狭小的造访,就着灰暗的煤油灯,围在一处蹲着。
王锋从怀里掏出一张皮草地图,摊在地面上。
桂城背靠大盛腹地,西北面向卢玉关,关外还有沧羌凉三州。
盛燕两国边线绵长,然而北燕裕王并未沿着国线入侵,而是自占领沧州之后,一路向盛国京都深入,直取沧州,踏破羌州,凉州亦几近失守。
卫良和自桂城接手庐裕关十万兵力,便马不停蹄赶赴关外三州。
半月后,他终于回到了卢玉关,关内外一片荒芜,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显得压抑。
凉城南城楼到卢玉关中间还隔着一条宁江。
远处的宁江在这个时节已开始干涸,疏流浅浅,但仍不知疲倦地奔流向东,似乎人们的恩怨情仇与它无关,但卫良和深知,这条江根本挡不住燕军。
不过幸免,桂城的人晓得蓄水,早几年桂城知府一上任便专事农桑,特上奏拨了官银兴修了一座大水库。
宁江对面的卢玉关旌旗猎猎,而城内房屋坍塌,官道斑驳,便是愈加荒凉。人烟是最暖人心的东西,桂城几近成为一座空城,亦是最为寒意横生的地方。卫良和知道,前方的宁江两岸,不久将迎来一场恶战!北燕无道,铁蹄踏遍盛朝三州,唯有以杀止杀!
卸了盔甲的卫良和显得清瘦了许多,不过身形修长,尤其一对墨眉生得飞扬。
他指着地图,开始部署,“裴泽,我拨五十个人给你,你连夜到沁州运三千炸药,埋在宁江水库上头。”
“卓青裴泽,你二人分别率领一万领兵,到军库房里领八百桶桐油,埋伏在宁江上游的不癫山上。”
“将军,那属下要干什么?”王锋见他们都领了任务,不安道。
卫良和抬眸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就率领桂城的三万兵力,直接到关口去砍人!”
卓青闻言,笑道,“老王。将军这回可是对你委以重任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王锋挠着刺刺的硬发,嘿嘿笑道,“是,末将定不辱使命!”
焦实禄听着,深思一番,却是觉得颇为不妥,捋着胡须道,“燕军擅骑射,力气足,却不熟悉水性,炸了宁江水库,此计极妙。但如今水位速降,怕是放了水,也不见得盖的过面。但若以桐油火攻,遇水则熄。如何重创燕军?且若是蔓延到桂城内,只怕会毁了一座城池,即便保住了,也成一座空城。”
卫良和眸里闪着幽光,只道,“焦先生且放宽心,这火烧不起来!”
孟氏听得也不大明白,忙问,“将军如何敢断定这火烧不起来?”
卫良和简言道,“孟夫人若是呆的久了,自然闻着空气里的水汽,也能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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