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还捎带着睨了萧王一眼,眉目里尽是得意。
这回,萧王可是痛失了一只有力的臂膀。
长公主闻言,心头不由一紧,没料到柯景睿竟如此沉不住。
她放下冷下脸来,反声质问。“卫统领,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军饷下落不明一事,父皇尚未有论断!你又口口声声说他私自放走裕王,还加害于你,可有证据?莫不是别有用心吧?”
卫良和草草扫了她一眼,脸色凛然,厉声问道,“别有用心?臣倒是想起来了,内子遇袭前,可是接到了长公主府上递来的帖子,却又是馥云公主的马车在神侯府外候着。臣倒想问一问,长公主怎会无缘无故地过问内子起入族谱之事?”
便是皇帝,顶多也只是施个压,过问一下,也不宜干涉氏族内部之事。否则,任氏家主的地位又岂会如此受人尊崇?她一个公主,管天管地,竟还管到他内宅之事,别有用心,还不知说的是谁!
白纸黑字红印,容萱无法反驳,只得硬撑,“卫统领忙于朝政之事,怎么,本公主关心关心你夫人,还错了不成?”
没错,可谁信?
他面色铁青,反语道,“内子一出府便被北燕盯上,公主岂会有错?”
贺桩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她并不介意再添一把火,面上哀戚,咬着唇委屈,作势抹一把辛酸泪,隐忍道,“错也只错在臣妾大意了。”
一时之间,群臣议论纷纷,似乎对长公主的言辞颇为不满。
皇帝气怒,不悦地发声道,“萱儿,你少说两句!”
她怎会变得如此鲁莽?便是馥云,也知在这个节骨眼上,避其锋芒,她竟然还敢往枪口上撞,叫他如何保得住她?
卫良和又正色道,“私吞军饷一事,乃太子殿下上奏,臣自然不敢胡说。”
此事他再清楚不过,却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贺桩默默听着,心觉有趣得紧。
而太子亦应声附和,“悠云,皇兄知你一心想要救妹婿,但将士在边关流血流汗,拼死拼活,大驸马身为将首,不以身作则,反而私吞军饷,他犯下的可是滔天大罪!”
“皇兄这说的是什么话?”萧王如刀削般的五官冷凝,道,“单凭大驸马与任知荃的书信往来,便可定罪?当年卫家的妾室为诬陷凝菡郡主,凭借的不就是捏造的书信?”
贺桩没想到,容禹竟当众揭自家夫君的伤疤。
卫良和可是当年冤屈的受害者,当真叫他不可反驳!
幸亏贺桩还留有这一手。
只见她缓缓站起,发间的玉簪随之轻晃,更衬得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声音若黄鹂出谷,“白纸黑字若当不得真,那有人开口呢?”
萧王一听,只觉荒诞得很,冷嗤道,“卫夫人莫不是有本事叫死人复活?”
贺桩但笑不语,忽而捏着心口出玲珑剔透的玉令,笑道,“萧王殿下莫不是忘了,臣妾可是任氏家主的正经嫡女了,而前桂城知府也姓任!”
天下任氏,皆受家主管束!
他话音一落,只听殿外忽而响起一阵爽朗不羁的笑声。由远及近……众人转身,循声望去,只见大殿朱门中央出现一道袖长的身影。
那身影走得近了,才瞧清他头裹罗万字顶儒帽,手里拿着一把白色的折扇。
中年男子生得玉树临风,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身形修长高大却不粗犷,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此人,正是前太史令,任氏一族的现任家主,任储运!
任储运带着两袖清风款款走来,朝着皇帝作揖行礼,不需行跪拜礼,“草民见过陛下。”
皇帝连忙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虚虚扶起他,笑道,“储运兄不必多礼。你我兄弟二人,可是多年未见!”
任储运不卑不亢道,“陛下盛宠,草民惶恐。”
素来端庄沉静的宸王妃任芝华,在他面前露出几分女儿的娇态,甜笑着唤了句,“爹爹——”
贺桩跟着。也屈膝行礼,“见过义父!”
任储运应了一声,又往贺桩那儿望着,眉宇间满是快意,向皇帝道,“草民这一双女儿,一个是掌上明珠,一个是心头金花。实不相瞒,草民此次入宫,便是知这心头金花受了委屈,想问个明白。”
皇帝一听他这是兴师问罪来了,面上颇为过意不去,直道,“还是储运兄教女有方,朕……说来惭愧,教出的这一对嫡公主,任性得很。储运兄不必多说,朕自会惩馥云闭门思过,罚一年月银。念在悠云已有身孕,便罚抄十宗经卷!储运兄,您看如何?”
贺桩险些丧命,而皇帝却只罚二位禁闭公主抄经书,护短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吧?
任褚运登时面色一沉,“二位公主插手氏族之事,陛下既发了话,草民自然不敢妄言。不过草民此番入宫,可是身负使命。”
皇帝转身落座,抖了抖袖子道。“储运兄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妨直说。”
任褚运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份联名上书,显是有备而来,从容道,“铭城沈家、北面胡家、沁州徐家的家主听闻此事,颇为不满,吵着嚷着要进京向陛下问个明白,成祖遗诏曰皇室不干涉氏族之事,容家可还作数?”
“草民深知此事并非陛下本意,几度安抚,这才叫他们消了气。不过,几位家主却是一同附了议,还请陛下过目。”
他话音一落,自有候在一旁的太监轻手轻脚地上前,呈了附议书给皇帝。
皇帝粗粗浏览一遍,附议书确如任褚运方才所言,此为一。二则,亦列了柯景睿的罪证。
这两年盛燕鏖战,双方僵持不下,内耗极为严重,国库空虚,皇帝不得不效仿成祖当年,倚仗几大望族出资备粮草。
四大家出资原是为大盛前途着想,体恤边关的将士,没想到大驸马中饱私囊。皇帝老儿身为老丈人,不给个说法,实在难以服众。
皇帝瞧着落款是触目惊心的血书,只觉浑身无力。心头涌起一股绝望之意。
京都任家,铭城沈家、北面胡家、沁州徐家皆是赫赫有名的儒商大家,且皆以任家马首是瞻。
此番任氏家主的义女贺桩受了委屈,想必任褚运也是大为光火,说什么沈胡徐三家不满皇室插手氏族之事,只怕是他故意联手那三家,好叫贺桩扬眉吐气!
这个老狐狸明摆了是在逼容家!
皇帝想到这一点,心里头火冒三丈,可他任褚运手头有钱,他就有这个本事逼得。
北燕使团匆匆离去,只怕开战就在前头,他还得倚仗四大家,面色沉冷,咬牙道。“尔等将物证速速呈上殿来!”
长公主瞧着皇帝越发冷凝的面庞,只觉心惊。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贺桩,只见她如画的眉目淡漠中透着了然,容颜依旧,心却不再是初心!
贺桩的纤纤素手,当真搅得京都风云莫测!惊动四大家这手笔,又岂是一介只识几个字的乡野女子所为?
她究竟是谁?
再看与她并肩而坐的卫良和,这个青衫落阔的俊朗男子,锋芒显露,气势已甚于当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原来,他几度隐忍,并非不在意,而是如林中目光幽深的狼首般潜伏着,伺机而动,随时反扑。
形势比人强,他也总算等到良机,如今这般,父皇不得不仰仗他领兵出征。而迫于四大家的施压,便是父皇也不得不放低姿态。
若无卫良和暗中安排,任储运又岂能不声不响地入宫?
他果真是好手段哪!
容萱心头落寞,若当初她守得住,如今是不是就云开见月明?
可她深知,今时今日,卫良和对她已无半点往昔情意,而她亦在屡次瞧见他夫妻二人中,黯然神伤,心头的执念愈渐消散。
容萱越想越不是滋味。如今她也只盼着自家夫君安然无恙的出狱,陪着她和孩子,至于其他,便也随它如落花流水般去了。
她一狠心,跪地道,“父皇,当时儿臣并不知情!是馥云央着儿臣在空帖上盖了印鉴,儿臣根本不知帖子上写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她只能与馥云公主撕破脸皮,馥云还有母后护着,可她的夫君也只她靠得住。
“儿臣一时疏忽大意,还请父皇责罚。可大任知荃杳无踪迹,驸马委实冤屈呀!”她声泪俱下,面色涨红。如扁叶般凋落。
长公主一向宠溺馥云公主,此时却出卖了她。
贺桩只觉人心浅薄,横竖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到所受的苦难,贺桩暗暗告诉自己,绝不能心软!
卫良和见她面色不大好,隐在案桌之后的手探过来,柔柔捏着她的掌心,轻声问道,“不舒服?”
“没事。”她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玉面扬起一抹淡笑,“方才臣妾说,任知荃是任家人,长公主这么快就忘了?任知荃是生是死,岂瞒得过义父?”
“你什么意思?”容萱深深凝视着她,却发觉开始看不透她了,心里头隐隐透着不安。
贺桩起身,不疾不徐地踱步到大殿中央,目光看看略过她,再瞧着萧王亦是满脸的紧张,耳畔仍响起庄府被满门抄斩的杀伐与哭喊声,她忽而悠悠朝着皇帝,道,“陛下,任知荃只是没了踪迹,可没人亲眼瞧见过他的尸首,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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