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瞧着女儿尖尖瘦瘦的小脸,委实不忍心,但还是不愿由着她胡来,狠下心道,“不行!桩儿,便是没了爹娘,你也得好好活着,无论如何,娘绝不许你去!你若是去了,休怪娘不认你这个女儿!”
贺桩一下痛哭出声,一把抱住梁氏,苦苦哀求,“娘,您就让女儿去吧!”
但梁氏还是不松口,夜里还在外头锁上门。
一夜未眠,贺桩辗转反侧,哭肿了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独自进城。
于是趁着窗外天色伊始,便留了书信,从窗户钻出房,带上为男人准备的东西,又回清河对岸的家里,狠了狠心,又把男人的剑包好背上。
她手头没有什么钱,便又咬咬牙,把梁氏留给她的那块半月玉令带上,好歹是块玉器,她只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夜里又下起了雨,路面又湿又滑,这一路贺桩走得分外艰辛,冷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一时路滑。
她一不小心,竟整个身子趴在湿漉漉的路面,发髻松散,湿发黏在额间,贴着脖子,她的袄子也湿了大半,鞋面上全是泥浆,雨水渗入布鞋里,冻得她直哆嗦。
但她已顾不得许多,把布包抱在心口,实在走不动了,便歇一会儿,饿了,便从布包里掏出一小块馍馍,默默啃着。
跋山涉水,好不容易进了城,许是她的模样太过狼狈,街上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
贺桩先去当铺把那块半月形玉令当掉,掌柜研究了好一阵,又左右盯了她好半晌,这才喊了三十两银钱,贺桩讨价还价,最后四十两成交。
她依着男人给她说的地方,她七拐八拐地总算找到王锋。
她头上的双燕髻早就被打湿,凌乱中还挂着水珠,脸色泛黄,模样哀茬,疲乏得不成样子,眸中泪光闪烁,即便是厚袄子也遮盖不了她瘦削的身形,脚上沾满泥巴,根本看不出是鞋子,抱着布包的手通红。
王锋见到她这般模样,简直吓了一大跳,赶紧叫冯氏去烧热水给她梳洗。
而贺桩身子虚软,冷得发抖,额头却烫得厉害,却不肯随着冯氏进后院,“噗通”一下跪倒在王锋面前,焦急而虚弱道,“相公被官府抓起来了,这里有钱,还有——这把剑,相公从不准我碰的,但眼下这般形势……王兄弟,求你救救我家相公。”
只要他活着
王锋一开始其实并不喜欢她,他想不通她究竟何德何能,竟得将军那般百般呵护,甚至为她不惜隐忍得近乎耻辱,但羸弱的她跪下的那一瞬,他似乎明白了。
他连忙叫她起来,却生怕辱没了她,不敢亲自去扶起她,急忙道,“小嫂子,这可使不得,快快请起。”
贺桩实在没有力气了,冰凉的手松软地搭在他脉搏强健的腕上,满脸焦愁,万般不舍,“这一切都是我拖累了他,你救他出来,就说我对不住他,叫他别回庆丰镇了,赶快离开桂城,别再回来。”
“这是什么话?将……樊大哥又岂会弃你不顾?他定会带你走的!”王锋叫来冯氏,扶着她进屋。
贺桩浑身无力,眼底尽是苦楚与煎熬,她何尝不愿与他长相厮守?
但她终会害了他,她也不能置贺家于不顾!
罢了罢了,她才是祸源,兴许自己离开,他会活得更好。
“无论怎么都好,,便好!”话音刚路,她只觉眼前一黑,昏厥过去了。
贺桩恍惚中睁开眼睛,头痛欲裂,微微一动便觉身子无力松软,仿佛被什么东西碾过般,她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盯着简谱的帐子,竟一时辨不清身处何处。
忽而想起相公还在牢里,心下焦促,她慢慢挣起来摸索着衣裳,急着想下榻出门。
门“吱呀”一下响起,没多久便传来一声惊呼,“呀,小嫂子,你咋起来了?”
贺桩未抬头,手边就出现一只泛着油光的手来扶着她坐起。
又听她念叨,“这才退了烧,可千万盖好褥子,别是又病了。”
贺桩抬头,对上面容亲厚的冯氏,心下惭愧,只道,“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冯氏见她瘦弱的身子骨,越发觉得这小小年纪的嫂子可怜,“有啥对不住,将心比心,若我家那口子出了事,我指不定得疯了!”
一提及樊络,贺桩便又急着问,“我相公他……?”
冯氏赶紧拦住她,“放心,王锋一早就去府衙打听消息去,冯家是府衙的肉供户,识得几个人,定会打探到樊大哥的消息,小嫂子稍安勿躁。”
“那王兄弟可说了几时回?我去等他。”贺桩见包袱还在枕边,又问,“我给相公带了东西,王兄弟可是拿过去了?”
“放心,带了带了!”冯氏开口道。
她打开一瞧,里面的衣裳和馍馍没了,但她的钱袋还在,里面的银钱一分不少,想着她这般麻烦王锋,他竟分文不取,心里过意不去。
索性把钱袋全塞给冯氏,只道,“这些钱嫂子你拿着,我知道王兄弟打点大牢,定是要花不少钱,我手头只有这么些,也不知够不够。”
“别别别,王锋与樊兄弟可是生死之交,客气个啥?”冯氏连连推辞,作势撇嘴道,“赶紧收好了,不然我可要恼了!”
贺桩只好作罢,冯氏转怒为笑,“这才对嘛,我熬了些骨头汤,你快喝了。”
且说王锋背上那把剑,提了半只坐臀肉,把兜里揣满银钱,这才往大牢方向走去。
她要去衙门击鼓鸣冤
一路点头哈腰,把那半只坐臀肉笑纳给牢头的大厨房之后,又塞了不少银两,这才见着樊络。
此时倚在牢房墙壁的男人一身单衣残破不堪,微乱的墨发下,隐着磊落分明的俊颜,而坚实的心口被烫了好几块,伤口处凝着血。
见是王锋来,樊络连忙站起,一开口便是问,“你怎么来了?”
王锋把手里的衣裳和馍馍递给他,低头道,“这是小嫂子叫我送来的。”
她还是知道了。
樊络接过,盘腿坐下,打开布包,盯着衣裳并未开口,良久才问,“她还好吗?”
“急坏了,也不知她是如何进城的,浑身湿透,鞋子也破了。”王锋半蹲着,附耳低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要不要我——”
他面色一狠,把手往脖子一横。
男人拿起一个硬馍馍,小心捧着,咬了一口,咽下去,半晌才摇摇头,“她不愿我招惹官府之人。”
“但眼下就算咱们不招惹,也是不可能了。”王锋实在不忍受气,“将军,咱们何必这般忍气吞声?”
“别说了,你先回去,告诉桩儿我没事便好,叫她耐心等几日,我自有法子脱身。”
两人又说了几句,牢头来赶人,王锋心有不甘,但见樊络眼一横,忙低头伏地,从怀里掏出一两银钱,“大人,还请您多多担待,小人这兄弟,就牢您多多费心了!”
而背上的那把剑,他至始至终都没松下来。
满脸横肉的牢头得了好处,自然也松了些语气,“好说好说。”
但转眼,他就派人去了任府向方氏告密。
方氏没想到樊络还是跟难啃的硬骨头,竟找来帮手,气得登时砸了茶盏,“走,去大牢!”
贺桩打定主意,便回房上妆,收拾东西,留了书信和一两碎银,趁着王氏夫妇没注意,潜出了冯家,直直朝知府衙门走去。
直到冯氏进房送粥,才发现贺桩不见了踪影,瞧见案上留了书信,她也不识字,只好火急火燎地找王锋。
王锋一见上头的字,大叫一声,“不好,!我要再去一趟大牢!”
而此时,桂城知府任知荃正在府里美美地享受着妻子的服侍,美美地喝着陈年老酿,美美地听着笙箫迷曲。
就听手底下的人来报,“大人,衙门有个小妇人击鼓,说是为她相公鸣冤而来。”
任知荃眯着醉目,良久才扭头,胡子一抖,“胡闹,不过一介大胆叼妇,竟也来扰了本官的清净!”
那官差扑通一下跪地,唯唯诺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方氏开口道,“诶~老爷,咱们且一起听听那叼妇是何许人,竟有如此大胆。”
任知荃想了想,不语,半晌才挥手示意官差说下去。
官差如实道来,“那叼妇自称贺氏,她相公姓樊单名一个络字,说是不信她相公是北燕派来的细作,是被人冤枉的。”
方氏只觉可笑,俗言道民不与官斗,那贱蹄子勾引她弟弟,偏还送上门来,真是不知死活!
她若不好好收拾一顿,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想及此,方氏脸上扬起一阵坏笑,附耳在任知荃言语了几句,而后亲自给他捏肩揉背。
任知荃十分受用,作势道,“本官何时冤屈了他?那叼妇真是活腻了,来人啊,先打二十个大板再说!”
来人,把她给我泼醒!
贺桩本就有病在身,挨完二十大板,已是痛得唇色全无,脸上全是冰冷的泪水,浑身颤抖得厉害,大口地喘息着,心口剧烈的起伏。
可她还是没等到任知府升堂,官差又上了拶刑。
十指连心,贺桩只觉痛得死去活来,头晕目眩,痛楚犹如挣不开的噩梦,一点一点吞噬她的理智。
她双手被束缚,动弹不得,指骨传来的剧痛,万蚁噬心莫过于此,时光变得分外难熬,她心头苦涩,意识一点一点散去。
直到贺桩整个人脱力地摊到在地,任知荃才不紧不慢地升堂。
醒木一惊,而她浑然不觉,任知荃道貌岸然端坐,干咳一声道,“堂下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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