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贺桩抽出手,只回身抱起断弦的琴,默默地走出雅间,回到后院。
卫良和把自己关在侯府两日,醉酒浇愁,伤心欲绝,第三日却是一身周正地出了侯府。
此番来醉情楼,他并未包下雅间,而是径自去了贺桩住的小院。
没想到凉玄逸也在,男人隐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握着,才忍住没冲上前去揍死他。
卫良和唇角扬起一丝冷笑,说着也剜他心的话,“怎么,凉公子也包下庄姑娘?可惜你来迟一步,卫某可是出了一百金叶,这十日,她只为在下抚琴!”
凉玄逸静静望着他,沉默不语,而贺桩抱着病蔫蔫的尚恩,心里委实堵得慌。
屋里的气氛尴尬得很,凉玄逸自知站在这儿碍眼,只回眸望了贺桩一眼,问道,“你一人在这儿成么?”
贺桩也不愿两人在这儿大眼瞪小眼,微微颔首,眼见尚恩又要哭,只软下语气哄着她,“可是饿了?娘亲给你买栗子可好?”
尚恩身子不好,总被禁这禁那,这会儿听见有栗子吃,只抹着眼泪,点点头。带着哭腔道,“嗯,要甜甜的。”
“那你乖乖坐会儿?”贺桩放她坐着,到梳妆台那儿拿银两托小厮去买,可才走到屏风之内,便听尚恩“哇哇”大哭,她慌忙跑出来,只见男人一手抱着孩子就要走。
她一下傻了,好容易回过神来,飞跑过去,一把拦下他,“你要带尚恩去哪儿?”
男人脸色冷得很,剑谋瞥着她,话里带刺,“你这当娘的都要和有情人双宿双飞了,尚恩是我女儿,我可不想她莫名成了什么拖油瓶!”
尚恩身上虽解了雾蛊,可外头的江湖郎中她委实不放心,贺桩早知他会带女儿走,不然她也不必费尽心思引他来此,可她真的舍不得。
贺桩痛苦地别过脸,“尚恩她正哭着,你等一会儿,我去买些栗子回来哄哄她。”
听在男人耳朵里,却当她承认了与凉玄逸有私情,他霍的推开她的手,冷声道,“若非是你,我何必与尚恩分开半年?她不愿与我亲近也是自然,不劳你费心!”
贺桩踉跄一下,心如刀绞,她又何尝愿意如此?
可长公主讽刺她只会依靠男人,凉玄逸拿尚恩的性命逼她就范,孩子就是她的心头肉,她不能拿尚恩的性命冒险!她身上还背负着庄府上下的冤屈……
祖母辞世,她知他独自一人撑着很难。那夜她房里陪着尚恩,也足足跪着一夜……
所有的委屈压在喉咙,她不知该如何启齿,只忍痛道,“尚恩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你带她回去,请冯大夫给她瞧瞧!”
男人隐忍着,单手抱着女儿,忽而一脚踢在门边,沉声道,“有你这只知风花雪月的娘,她如何好的了?”
他句句不离她不够尽心,贺桩无可辩驳,清眸蓄满泪水,哽咽道,“允阔他可还好!”
“不劳你费心!”男人言罢,干净利索地转身而去,如此狼心狗肺的女人,他怕多看一眼,会忍不住心软!
尚恩还在他怀里挣扎着,她身子弱,哭声也不大,却直击贺桩心底,痛得她难以呼吸,直到院子里再不见了他们父女的身影,她终撑不住绵软的身子,倒地痛哭……
又是一年阴雨连绵时,这一日傍晚,冷雨打芭蕉,凉风绕竹来,雨水打在窗上,留下长长的水渍,却也泛着冷意。
卫良和才从陈王府回来,清莲走上前来替他解了披风,见他的脸色也还不错,想来朝政之事挺顺利,道,“侯爷,正屋有贵客到,等了您整整一晌午呢。”
男人看着清莲紧张兮兮的表情,眉宇间还透着暗喜,倒笑起来,“什么贵客能让府里的大丫头如此高兴??”
清莲只微微一笑,道,“定是侯爷做梦也愿盼来的!”
卫良和倒也不在意她卖什么关子,左右走几步就晓得了,他望正屋走了几步,又停下问,“允阔尚恩如何了?”
清莲笑道,“都好着呢,小侯爷许久不见小姐,这几日也熟络了。冯大夫也在仔细琢磨小姐的病情,用的都是好药,这两日也不咳了。”
卫良和听她说完,也放下心来,长腿一迈,正屋的侧门被霍然打开。
傍晚时分,因是阴雨,窗头挂着灯笼,那灯笼角上有红色的穗子垂下来。随着风雪轻摇,她穿着一件淡霞粉色绣兰连帽披风,很是精致,鹅黄镶边,四合如意盖肩上点缀着粒粒圆润皎洁东珠,帽子却是白色的丝绸,更衬着她面容洁白如雪,身姿袅袅婷婷犹如白兰。
半年来,他处在夺嫡的漩涡之中,心也渐觉苍老,可她还是这般年轻,容颜美得轻翩出尘。
他径自找了个位子坐下,头也不抬,问,“凉玄逸出了什么事?”
心思缜密的他身处京都朝堂之中,自然收到一些风声。
贺桩知他定是查到了不少事,用不着拐弯抹角,她心急如焚,也没法子拖延下去,直截了当地说道,“太子知他反叛了,便命人抓了他,把他扔给凉家的世仇,莫靳松的手里,那人是个地痞流氓,无恶不作!”
卫良和还是靠慵懒地坐着,只是那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不易为人察觉地光芒,很快便敛入眼底,恢复如初,只问了一句,“你来找我,莫不是要我帮你救出你的老情人?”
贺桩心头一紧,她知此事是强人所难,可除了他,她不知还找得到谁?
凉玄逸虽不是什么磊落之人,可也只在对她,尚恩能解了雾蛊,还是他花了大力气从长公主手里拿到了解药,而且这半年来,他当真无半点轻浮之举,待她也极好。
她怎可见死不救!
贺桩艰难开口,“他帮过我,算我欠他的!”
他却是一笑,唇角多了丝嘲弄的意味,道,“庄姑娘可是醉情楼的头牌,随便滴几颗眼泪,多的是男人前仆后继地来帮你,何须上门自取其辱?凉玄逸是死是活,可跟我没半点干系!”
贺桩却是一默,半晌才道:“太子不会要了他的命,但倘若你不救他,单是他的伤,他就没法活了。”
卫良和转过头来看她一眼,那眼瞳乌黑的墨一般,那语气却是透着冷意,只道,“非亲非故,且我瞧着他委实不顺眼,我为何要救他?”
贺桩听了,手指一僵,脱口道,“就当是我求你,况且,宸王兄日后定会要用他的。”
卫良和一声冷笑,“可他也夺走了我最爱的人!你可知心如死灰是什么样子?那会儿你在街头一下就不见了,你可知我有多担心?担心你被人掳走了?”
贺桩被他问得不知如何启齿,,胸口骤然一紧。他的目光却灼灼的,在她的脸上扫过之后,缓缓地走到那落地窗前,他的眼眸里透着无奈之色,手握紧了又松开,几次之后,他终是缓缓回首,,只道,“是不是我救了他,你还了他的人情,你便会心无旁骛地留在我身边?”
贺桩手心里沁出一层细细的汗,他却已经不耐烦,利索地把话挑明,“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用你的自由换他的命!”
贺桩道。“你又何必执意于此?”
这次是凉玄逸遭殃,上次她动作如此之大,想必太子已收到风声,下一个,只怕就是她了!
卫良和淡淡一笑,望着那窗上的灯笼,目光幽幽,“我执意什么无需你费心。既然你已不顾往昔情意,我自然也不必顾虑许多。你若愿意,我就给你把凉玄逸从那流氓头子的手里捞出来,你若不愿意,这就走吧。”
贺桩默默听完。只觉指腹下一片冰冷的寒,在那样仿佛凝固般漫长的几秒钟间,她垂首,低低开口,“如此,是我自作多情了,多有叨扰。”
她转过身去,竟是要离开。
男人那乌黑的眼瞳里,便剩下了一片森林般阴沉的冷暗。心中是无法抑制的勃然大怒!
贺桩还没走出几步,肩膀忽地一阵疼痛,她被他抓住肩头,一把拽了回来,他的眼神冰冷的可怕,硬生生地看到她的眼底里去,“贺桩,你究竟将我置于何地?侯府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之地?”
贺桩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苦楚,唇角一片轻嘲,“卫侯爷,那您究竟想要我如何做?”
他知道她是故意刺他,他却不管这些,目光深敛如海,沉声道:“这就是你求人的姿态?贺桩,你就这点伎俩。还想和别人斗?你要清楚,那莫靳松可不是什么善茬,凉玄逸不死也得脱层皮,他们那些文人,最是顾全什么皮面了。若是残了,还不如一头撞死!”
他的手用力地死死攥住她的肩头,深幽的目光里便是一片竭力压抑的激狂,手掌心热得发烫,这是他的机会,他唯一能让她重新回来的机会!他不会,也不容自己放弃!
贺桩望着他,忽然淡声道:“那好。我答应你。”
卫良和猛然一怔,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回答会如此的轻易和直接,那种猝然间的惊喜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敢置信地望定她,喉咙一阵阵发紧,“桩儿……”
她却是不管不顾地踮起脚尖,覆上他的薄唇。
卫良和呼吸一窒,猛然拉住她,眉宇间满是愤怒,“你干什么?”
贺桩的双瞳依然是平静无波,她漠然地看着他,面孔上却是一片清晰的轻蔑,“你不是说了?要用我换他自由么?横竖也不是什么冰清玉洁,这副破败的身子,你想要只管拿去便是!”
她的话恍若刀子一般剜他的心,那一份深沉的绝望浸染到了他身体的每一处,他甚至觉得自己被她一刀刀刺到麻木,最后,就连自己的声音都是恍惚、落寞、僵硬到了极点的,“你明知我要的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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