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医路
樊国燕山郡与泽田郡交界,一架由一黑一红两匹杂花马拉的车驾碌碌驶在小镇的土路上。那两匹马高大威猛,一看就有把子好力气,可惜周身花色实在斑驳难看,就连马都似乎自卑得没脸见马。
两匹马拉着一架青布帘小车,看起来低调却坚固。如今樊国养马多年早不像当初那样罕见,路过的镇民们也就好奇地看一眼便不再关注了。
驾着马车的是个头戴斗笠的青年男子,他僵着一张脸,坐没坐相地蜷在车茵上。突然男子耳朵动了动,将车停在路边。
“你在这等着,我去问个路。”话音刚落一名身着玄色狩服的男子便掀帘而出,那男子猿臂蜂腰面容冷峻,手里还提着一把青铜重剑,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近年樊国多战事,不少贫家男子从军,像他这样善武的也不少见。
小镇不大,街上寥寥几家店铺,玄衣男子一低头钻进一家药铺。那斗笠男见对方没了踪影,一个筋斗便翻进了车厢。
车厢里君宁有气无力地靠在一旁,听见辟光进来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辟光自知自己罪大恶极罪无可恕,连忙呈五体投地式趴在君宁脚边。
“无名呢?”
“药铺。”
君宁刚清醒了没半炷香就又有倦意袭来。她慢吞吞地抬臂揉了揉额角,问道:“我们走了多久了?”
辟光眼睛一翻,手指脚趾都用上地算了一遍,告诉她:“二十天。”
……到底是二十天还是你只有二十根指头!
君宁无力吐槽,现在她的思维就如同一团浆糊,每次想动一动脑子都要费半天的力。当日她浑浑噩噩地回营后便一睡不醒,等再睁开眼睛,已经不知被绑架到哪个荒郊野外去了!
可恨本该以她马首是瞻的辟光竟然完全打不过无名,而战败者和战五渣是完全没有发言权的。
——这是要造反吧,说好的忠心不二呢!
君宁想着想着便又陷入了沉睡。如今清醒的时间太短,最可怕的是她的头脑中就像有一块橡皮擦,将她的记忆越擦越浅,很多时候,她都快忘记自己为什么想要回去了。
而回去,又要做什么?
辟光可怜巴巴地守着君宁,有一次君宁醒来竟然开口就是“你是谁”,就算没脑子如他也要吓尿了——嗯,没脑子是那个黑皮傻大个说的,总说,就被他记住了。
他其实觉得主上现在和他还挺像的,他也总记不住人,可从来没试过被别人记不住啊,何况他从来没忘记过主上和荒玉哥哥。不管怎么说被遗忘的感觉可真是糟透了,看来以后要对被忘记的人道歉才是。
辟光难得地自我反省了一番,等到无名回来,便看见这只没脑子的蠢货蹲在主人身边天人交战。
相处的这些日子无名已经懒得把他当人了,他挥挥手把辟光赶出去,吩咐道:“从西门出镇子,我们去平崤山。”
辟光哪里知道平崤山怎么走,反正主上醒了听主上的,主上不醒……那就听拳头大的。
这就是动物的生存法则。
某种程度上已经被武力驯服的辟光任劳任怨地当起了车夫。出了镇子土路便越发难走,没过多久他们就不得不弃了车子驾马前行。等上了山,便连马都骑不了了。无名松了被涂成杂毛马的小红和小黑的缰绳放它们去吃草。反正两匹马颇通灵性,只要一个唿哨就会自己跑回来。
于是接下来的山路辟光在前方探路无名在后面背着君宁前行。辟光曾弱弱地表示了一下反对意见,于是无名说道:“你打的过我吗?连我都打不过怎么保护你的主上?”
辟光深觉在理,不得不继续忍气吞声地任黑皮男独占主上。等到在山中转悠了一个昼夜,临到清晨却下起雨来。
两人无法再走,只得在高处找了个山洞藏身。辟光显得十分兴奋,自他从冰原出来就一直守在君宁身边,还从来没在雨中露宿山洞,于是点起火堆后便跑到洞口看雨去了。
辟光无忧无虑,无名心中真是又恨又妒。不过转念一想,要是人人都像辟光那般没脑子,又有谁来帮阿拙呢?这么一想无名不禁庆幸幸好阿父生他时没把脑子落到肚子里。
君宁枕在他腿上沉沉睡着,细软的头发散落在脸颊,让身居高位多年的女子有了一丝少女般的柔弱。
他抬起手轻轻拨开了那一缕碎发,随后心念一动,又拾起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虽然仍带着薄茧,掌心也有疤痕,但比起十多年前已经恢复许多了。毕竟有整个王宫的人在照料她的身体。而自己……无名轻笑,虽然仍旧是又丑又粗的大黑手,但比起年少时,他早已不再自卑。
这双手争得了地位,保卫了家国,它轻轻一挥,便能调动千军万马。就算满是伤痕,那也是身为将军的荣誉了。
“……无名?”
听见女子疲惫的呼唤,无名低下头,正对上她蒙着灰翳的眼睛。在他不说话的时候,君宁双眼毫无焦点,这令无名心中骤然一痛。
“你醒了?睡得像猪一样。”
他没好气地抱怨,随之看见女子的眼珠转向了他。虽然对于她来说,看到的只是一片朦胧的灰雾吧。
“我要回襄原。”
“不许。”
“……我要回襄原!”
“不许。”
“我……”
“你打不过我。”
君宁一时无言,该死的她的确打不过他。
见她一副气结的样子,无名不由软下了声音。“现在大军还在路上,你就算回去也做不了什么。而等到大军回都,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了。如果你还当自己是这个国家的王就不如听我的好好保重身体。若你死了,你留下的那些小崽子又有谁来管呢?”无名顿了顿道:“反正我是不管的。”
今天君宁状态不错,难得地能多说几句。她被无名扶起来靠在肩头,无名有青荒血统,身高八尺有余,就算君宁成年还是比不上他。君宁多年来未有过这等体验,不由弯着唇泛出个笑影。然而笑影还没浮上眼角,便就褪去了。
“……当年我逼他学武是为了让他保护自己,没想到却害了他性命。”
无名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谁。那只懒惰成性的小狐狸一辈子被逼得只学会了一招,重复了千万遍,最终,却靠这一招结果了一个汗王的性命。
“曾经我看过一句话,叫做‘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没想到年纪越大,却越要抱怨为何没有这种药了。”
听见女人的低声呢喃无名嗤了一声。“我曾经也想过要买你那种药,就是赔上自己性命都行。不过现在觉得想那么多甚用没有,就算你吃了后悔药,谁又知道重来一遍是不是更让你后悔呢?”
“呦,我们的小无名终于长大了。”君宁这次是真的笑了,换来对方不轻不重的一个爆栗。
“我可都是三十好几的男人,也就你把我当小儿!”
提到年龄无名就感到倍受打击,他已经不想考虑小儿是该叫他伯父还是祖父的问题了。
“三十……无名还很年轻呢。”君宁说着说着声音便缓下来。“以后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的日子也很长。”无名抱着慢慢滑落的女子,脊背挺得笔直,他稳稳地将她护在怀中,仿佛要将一切可能伤害她的危险通通除去。“你的日子,也很长。”
可不知为什么,这样如同孤寂山石般的背影,却无端地令人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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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天光大亮,骤雨稍歇,四周野鹤声声鸣啼,无名拄剑靠在石壁上,忽而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清越的歌声。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他挣开眼睛循声望去,正看见辟光也从滴着水的岩洞探出头,好奇地看向唱歌之人。
啪啪地踩水声由远及近,无名手拄着剑不动声色,而辟光因为没感到危险,故而懒洋洋地倚靠在石壁上。那唱歌的少年似乎打算来洞里歇个脚,然而还未进洞就听见略诧异地“哎呀”一声。
无名不再在洞中守株待兔,安置好君宁,他一低头便出了洞口。夏日的细雨飘飘落下,他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着蓑衣的十三四岁少年正好奇地与他来了个四目相对。
无名表情一怔,又正好看见辟光同时抬头疑惑地望过来。无名回头看了看沉睡着的君宁,冒着丝丝细雨上前一步。
那少年也不怕生,面对持剑的无名仍是文文静静地笑着。他拄着一根长木杖,背后背着个藤编药娄。
“——这位小郎君,在下家中少主身染顽疾,不知可否拜见药公?”
少年越过无名看向他身后沉睡的女子,思考了一下点点头。“既然你们能找到这儿怕是与药阿公相识的了,不过阿公脾气怪,想不想见你们我恐怕得去问问。”
无名此时反倒沉得住气,他点点头道:“你便告诉药公,是阿拙来了。”
少年念了两遍名字,笑着点点头表示记住了。脚上踏着木屐三两步便在崎岖的山路上失去了踪影。见辟光又一脸困惑地回头看他欲言又止,无名没好气地斥了声:“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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