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结果如此,他们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伤害如长姐般护佑众人的王上吗?
“王心之所向,即是臣剑之所指。”滕织同样以额叩地。“臣以性命及滕氏之名立誓,臣将以忠臣之心为王提供建言,但绝不倚仗忠心行悖主之事。王之剑,绝不会指向自己的王。”
以滕织为首,此时的重臣才终于注意到他们的王从风雪中归来后就比雪更青白的脸孔。她们的王身体向来不以强健著称,但多年来锻炼不辍,也从没发生过因病长期休朝的情况,因此重臣下意识地认为王的身体如同心一般无坚不摧。
可是,当心有了缝隙,那长期操劳加上先天羸弱的身体,真的能像众人希望的那样安然无恙吗?
若王有个万一……
君宁青灰色的唇紧紧抿着,她似乎并不需要他人的担心和怜悯。是啊,她们的王被锻成了黑铁,黑铁怎么会求助呢?
“都下去吧,孤要和天子谈谈。”
制止了臣子迫不及待自我表白的忠心,王挥了下手,转过身。
末了,她像突然想起一般对无名和纯阳姬道:“五日后右将军无名启程前往西部孟固大营,统领边塞一军三军,非诏不得返都。行人薄奚卿前往卞都,协助安陵王室旧朝迁往襄原。”
无名死死盯着地面没有作声,纯阳姬却发出仿佛从胸腔传出的悲鸣。
“王……”
“退下!”
王的斥责瞬间扼住了纯阳姬的咽喉,这些天她目测可见的消瘦下去,眼底青黑,眼中血丝满布。她并不知道所有前因后果,或者说她下意识地回避此事。然而身为薄奚家的继承人,身为往来卞都的行人署次官,偷龙换凤之事她怎会毫无所觉呢?
纯阳姬全身颤抖着,茫然无措地望着她的王,而后又转头看向她的同僚们,如同期待有一人能为她求情,可是滕织却轻轻拽了拽她的袍袖。纯阳姬如同被击中般僵硬了一瞬,她总是快活的双眼如烧尽的残灰般垂下,而后额头与青石砖碰撞出重重的一声。
“臣遵旨,必不负王上之令。”
重臣仿佛日暮时分潮水般退下,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擦声和鞋子接触地面的声音被努力减到最低,唯一留给这间空旷殿室的只有最终刺耳的门扉闭阖。
君宁站在殿室里,总是温和笑着的脸面无表情,甚至连愤怒和悲伤都没有。她平静地向前走去,经过一条殿宇内部的长廊,来到影卫守卫的内室。
影卫见到王来,便推开房门,行礼退下。君宁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看见一身王后翟衣的青年天子正端坐在软垫上,稀薄的日光滑过他刚冷的面容,看见君宁进屋,他站起身。
“樊王。”
“大君。”
二人抬起手,相互一礼。即便寄人篱下,怒火中烧的樊王却比她的右将军更重礼节,仍称他为大君。安陵云晟正要开口,余光突然看见一名头带黑铁面具的男子仿佛凭空出现在眼前,几乎顾不得向他行礼急急地附在樊王面前说了一句话。他看见微偏着头的樊王瞳孔涣散了,他相信即使此时有人一刀砍下去,她也不会躲避。她微露在袖外的指尖无意识地痉挛着,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樊王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一下,她微微扬起头。
等再转过脸时,这个年轻的王者已经给自己重新戴上平静无波的面具。
黑铁影卫不知何时退下了,站在他面前的女子与他四目相对,明明带着温暖色泽的眼瞳却如同望不到底的深渊般令人胆寒。
她说:“安陵云初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满130,今天第二更,。我打算顶金钟罩神隐一段时间……
☆、王大婚
天子终于体会到与对方相似的,身体不受头脑控制的感觉。比起面前的女人,他应该在很久以前就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件事迟早会发生,从他在心底做下那个决定开始。当日母后告诉兄长已由她之手送给尧王时,他几乎以为那是母后对他最后的怜悯温柔。
可是,当亲耳听到长兄薨逝,他为什么还是伪善地感到胸口痛得喘不过气?身为一个肮脏的刽子手,难道有资格对亲手杀死的至亲感到悲痛吗?
“大君,安陵云初死了。”樊王的声音如同一根紧绷的弦,他明白对方正用全部意志维持着自己的理智,就如同自己一样。“很遗憾,您的选择只剩下一个了。”
多么像啊,他们两个家伙——安陵云晟默默想着——他们的心就像被劈成了两半,但无论何时总是理智的一半站着上风。
但是同样做出牺牲后,重生的樊国和将死的卞都却是对他最好的讽刺。他仍然是那个不被任何人期望的,没用王子啊。
安陵云晟笼着袖,诸侯国男子的繁复礼服他穿着并不习惯,仿佛给成年黑豹带上可爱的花结一般。与兄长五六分相似的面孔看着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他启唇道:“曾有人言,身为家主,便要行家主之事。寡人既然作为安陵家主下了决定,自然会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寡人曾知会右将军无名,若他尚未转告,寡人不介意再说一遍。”
“安陵氏与滕氏和亲后,寡人从此不出后宫,不见外臣,卞都也会作为寡人陪嫁。而你所要做的,其一,继任天子位后,舍弃族氏,恢复‘君’之古姓,其子孙后代也将以‘君’为姓。
其二,在半个月的大婚休沐之后,每月至少两次与寡人同房,直到生下继承安陵氏血统的王嗣。除非安陵氏所出王嗣早夭,身有顽疾,或天生愚笨暴虐,没有为王的资质,那么在你百年之后需立安陵氏之子嗣为王。”
其三,即便你将来一统天下,也不可将卞都子民贩卖为奴,卞都中有才者若愿出仕,希望你依其才华一视同仁,莫要因其出身卞都而轻视之。”
年轻樊王并未怀疑他承诺的可信度,不如说,她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要求。“孤可以就此作出承诺。不过婚后大君将永远不被允许踏出中宫一步,也不具有任何管理孤后宫的权利。即便日后诞下王嗣,孤也会派专人抚养。”
安陵云晟很明白,这是变相的幽禁,而且残酷地剥夺了自己抚养子嗣的权利。可是比其他已经舍弃的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了。亲手把兄长送给仇敌,杀了生母的他来说,樊王能对他有一丝信任和好感才奇怪。
他做到了愚蠢的自己费尽心机也想做到的事。他保护了安陵氏的传承,绵延了安陵家的血脉。依附安陵氏的贵族和百姓能在即将到来的新朝中站住脚跟,作为最后的天子,他无可怨尤。
“一言为定。”天子黑沉的双眼里仿佛熄灭了最后的灯火,当年将整个天上的星星都装在眼中的少年早就在血与火的岁月里消磨殆尽。
“很好。”君宁与天子定下盟约,便转身离开。她不认为自己有继续留在这个男人面前的必要。“来人,服侍大君休息,通知宫正署扫洒中宫。”
多么干脆啊,她果然是一个合格的家主。即便将他恨入骨血,也仍旧不会让愤怒影响到王的义务。
但除了义务以外,他作为夫君能得到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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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樊王大婚如期举行。
即使到了耄老之年,有幸围观过婚仪的百姓们仍呲着漏风的牙与孙辈们津津乐道。那确实称得上从未有过的盛典。
樊王与天子携手登上王宫最高的望山台,站在天下臣民面前宣布他们结为夫妻。令众人感到震惊和诧异的是,天子竟将号令天下的王剑奉与樊王,同时立罪己诏,称自己无德而令战祸频繁民生凋敝,故而在大婚后将天子的所有权柄交予妻主,从此卞都与樊国合二为一,而他将如普通樊国夫郎般安与内宅,相妻教女。
此诏一出天下震动。迎娶天子之后滕氏便可执王剑,挟天子以令诸侯,亦有自称正统的资格。仿佛还嫌震动不够,樊王随之宣布安陵氏及滕氏嫡脉将恢复古姓“君”,历经千年两族归一,而卞都臣民她将一视同仁,皆为樊国百姓。
不少百姓议论纷纷,若王改氏,岂不是背叛祖宗?而对姓氏略有研究者随之解开众人疑惑。上古之人分为“姓”与“氏”,女子从姓男子从氏。同一部族有相同的姓,却因不同的父亲和住地继承了不同的氏。滕氏和安陵氏都是属于君姓部族,但安陵氏成为天下共主后,因为与滕氏先祖等诸侯大多为男子,为便于区分,便宣布子嗣只继承父亲的“氏”。这种习惯便一直保留下来,直到一千年后的如今,众人竟不了解他们曾经来自同一部族,共享过相同的古姓。
既然是恢复旧俗,那问题自然迎刃而解,百姓们皆欢欣鼓舞,他们的王从此再不是一方诸侯,而是真正的有权号令天下的霸主。
婚,通昏,真正的婚仪从黄昏开始。君宁着乌金爵弁,束腰玄色缁衣,绛红缫裳下是翘头云纹履。她端坐于黑色十六驾漆车中,两乘副车紧随其后。因新后和亲而来便免了去夫家迎亲的礼仪,与之相对的樊王将引着载有新后的马车依襄原城玄水主道而行,随后绕城一周,最终回到王宫。虎贲卫士身着玄甲立于道路两旁,百姓皆以香囊玉佩绢花抛于道上。文武百官着玄端礼服,滕织身为赞者执火炬前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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