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景天子到国丈处时国丈已被灌了药睡下了。太后虞长舒正坐在老人床边,温柔地整理他稀疏的头发。
“母后。”
“王儿。”虞长舒点点头,眉头轻蹙,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她将老人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了拉,又握住他枯瘦的手腕。“你外祖近来身体愈发差,怕是时日不多了呢。”
景天子垂着眼不做声,虞长舒也不介意。“想当初你还年幼时外祖多疼你,这些年怎么就疏远了?”
睫毛轻颤了一下,景天子目光转向已然油尽灯枯的老人。他就像嶙峋的尸骨上薄薄贴了层人皮,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要将那皮挣破一般。
“几日前宫外得了消息,那个孽子被转手到樊国去了。”虞长舒状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嘴,却没放过儿子骤然加快的呼吸。“樊王今年二十有四吧,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呢。”女人掩口而笑,“作为卞都男子,和这么多位大王被翻红浪,也是了不起的艳福呢!”
“母后!”景天子急喘几口气,好不容易才按耐住脾气。“兄长毕竟是安陵王室的人,若他受辱,儿也觉得面上无光。”
虞长舒此时不笑了,她转过头,冷冷看着自己的儿子,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
“跪下。”
大景天子一字未辩,砰地一声跪在青石砖地上。
“他只不过是国难之时弃城逃跑的逆子,而我,是生你养你护你的母后。”虞长舒施施然站起身,随手抽出支着窗扇的竹条。窗子骤然落下,吱呀吱呀地摇晃着。光斑闪烁,映在虞长舒脸上仿若鬼影。“休要再在我面前为他说一句话。”
手中竹条如狂风骤雨抽在景天子脊背上,他额头很快渗出冷汗,身子却像块石头似的直直挺着。
床上的老人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掀开一丝缝隙。他的目光落在床帐妖魔般挥舞着手臂的影子上,又厌倦的阖上眼睛。
——只要再见你一面,只要再见你一面,我就可以安心的去死了。
——这样,也不可以吗?
——少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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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云初回过头,若有所觉地看向窗外。
襄原已经入秋,满园红枫似火,菊花如金,安陵云初看着看着,却仿佛看见了满眼血雾。
“暮合君。”君宁手指轻叩棋盘。“到你了。”
“啊——抱歉。”
安陵云初回过头,手执白子,很难辨别是他手指更白,还是棋子更白些。君宁眼角在他那两根白玉似的指尖上旋了一圈,又转回棋盘。
“暮合君,即使你有意拖延,这盘棋还是输定了。”君宁把玩着手中的黑子,有些可恶地笑道:“来来来,乖乖认输吧!”
“樊王……”安陵云初哭笑不得,“棋局尚未收盘,请莫要如此早下定论。还有,乞巧已过,请不要称呼在下暮合君。”
君宁像没听到他后半句,还是撑着脸嘟囔道:“暮合君,其实我也挺佩服你的,次次都把败局已定的棋局下到最后一子,这也是份气度啊。”
安陵云初无奈地看了君宁一眼,心道我虽技不如你但这么当面炫耀的也是少见了。却还是很好脾气的回答道:“总是要认真下完整盘,才能败得甘心。”
君宁噙着笑点点头又落下一子。安陵云初捻着手中冰凉的白玉,看见秋日暖阳在女子脸上打下一层光影。
她年纪还小着呢,甚至能看见耳廓上少女般柔软的绒毛,她的眼睛在阳光下是漂亮的琥珀色,似乎久远的记忆里,也有一个奇怪的前辈拥有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
“又发呆,到你了。”
对面的女子挑着眉再次出声提醒,安陵云初这才垂下眼观看棋局。
纵横之间黑子已然占十之七八,他虽技不如她,却也并非这般差的。
抬手落下一子,双眼又禁不住停在女子琥珀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正好转向他,四目相对。
大概是秋日的红霞也着了火,他竟觉得手中的棋子烫得拿不住。
“啪——”
白子掉落棋盘,安陵云初怔了怔,似乎才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暮合君。”他听见那女子柔和又带着稍微戏谑的声音。“你脸烧得厉害。”
“能认真陪我下完整场败局的你,也有份难得的气度呢。”他将盘上的棋子推到它应该在的地方。微扬起头。“少拙。”
于是,终其一生他都忘不了,女子听到他的称呼时,骤然灿若朝阳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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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晏风冉破天荒的跑到嫡兄的寝殿里,这还是和亲几年以来头一遭。他别别扭扭地坐了一会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你觉没觉得大王最近来后宫少了?”
晏风遥正教阿珠走路,阿珠生得圆润可爱,说白了就是长得像只球。两岁多的年纪还是走几步就扒地,然后便像翻壳的乌龟似的爬不起来了。
晏风遥拎起再次趴地的儿子,阿珠气性大,啪地一声打开父亲的手,又想起什么似的贼头贼脑地看了一圈,发现母亲不在身边这才呼出口气。
晏风冉心思干脆没在这个小崽子身上,除了是君宁儿子这一点,他连阿珠几岁了都不知道。
“大王自有其他事要忙,淑君且稍安勿躁。”晏风遥揉揉自己被打红的手,再次把扒地的儿子揪起来。“不然调香烹茶也好,总会有些事做的。”
“你就一点不上心!”晏风冉觉得今天来的简直是个错误,他怎么就脑子一抽跑到这个从小不对付的兄长这儿了呢?!“那个女人肯定被新欢迷得找不到北了!”
晏风遥抿着嘴笑了一下,抱起儿子,眼睛却落在气得鼓鼓的弟弟身上。晏风冉被看得心头火起,忍不住骂道:“我看你一点都不喜欢她,她到不到你这来你根本就不在乎!你心里只有这个小崽子!”
正气着,就看他口中的小崽子气势汹汹地做了个“打”的动作,瞪着眼睛叫道:“吼父君!坏!坏!”
没想到连个小崽子都敢欺负他,晏风冉眼睛都气红了。
“珠珠,别这样,这是你叔父。”晏风遥捉住阿珠乱挥的小手,抬起头微笑道:“淑君,我今日斗胆称您一声阿弟。阿弟,我并非不在乎王上,也不是不希望她多陪伴我。只是我很清楚,我向来很清楚,我嫁给的是一位王。”他捋了捋儿子汗湿的胎发,阿珠噘着嘴,却耐着性子一动不动让他父君捋着。“她在我众叛亲离时给我了一个安身之所,更何况她还给我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儿子。她是我的妻,我的根,我怎会不爱她呢?”
“那……那你怎么……”晏风冉喃喃。“我有时故意在你面前炫耀,还……还当面气你,可你从来不生气……即使我撒泼耍赖强把王上抢走,你也还是不生气。”
晏风遥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还知道我会生气啊。“每个人有每个人爱她的方式,你觉得寂寞了,大可以去和王上说。她是个温柔的人,或许一时疏忽,但定会照顾你的想法的。而我,至少此时的我知道,樊国需要一位王后。”
晏风冉怔住了,他在樊国的后宫过的太舒服太自在,几乎忘了还有立后这回事。回想起溟王宫里,君侍每天要到王后那里立规矩,一立几个时辰,还要唱戏似的讨巧凑趣,讨王后欢心,晏风冉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别想着能闹一闹就不立后,王上至今未有嫡女,连个可以被王后过继的女儿都没有。如今宫中这几个不是生不了,就是不可以生,总会有新人进来的。长此以往,不仅朝中不稳,连王上也会被猜疑诟病。与其日后本国贵族公子一个一个被塞进来,还不如现在就让一个在宫中毫无根基的王后入主中宫来的一劳永逸。”
晏风冉张着嘴,看着这个骄傲得仿佛不屑尘俗的长兄将樊王后宫讲得头头是道,心想自己同在宫廷里混了这么久,大概都混到狗肚子里去了。
“西琴东舞的上王子,我和他还真有些奇妙的缘分。”晏风遥艳丽不似真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若真能有一日共侍一妻,定要求在他的琴下跳一支舞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二更~云初的心弦终于被拨动啦~\(≧▽≦)/~
西琴东舞什么的,想想就觉得好美~~
☆、水纹乱
晏风冉在他嫡兄那里吃了败仗,思前想后还是不甘心,干脆心一横直接杀到君宁那里。
君宁最近的确很忙,处理了朝中蛀虫后空出来的位置就要选拔新的人才顶上。不是她不想启用寒门,只是在广大庶民奴隶普遍大字不识的当下,就算她已经在十年前就努力普及初等教育仍然比不过积累近千年的士族贵族。
“总是不能急在一时吧……”
君宁看着手中写的狗屁不通的策论无奈的摇摇头。即使司空署里多了不少平民奴隶出身的能人巧匠,有的甚至还被赐予了士族的头衔,不过其他官署,譬如需要筹算米粮钱货的司徒署,通晓法典的司寇署,还有最要命的,讲究个礼乐端谨的太祝寮,平民和奴隶们根本插不上手。
人到用时方恨少,此时君宁倒庆幸国内还有许多不那么蠢货的贵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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