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又沉又重,似乎击中了每一个人的胸口。
明珠刚一叫完,屋里的人纷纷转过脸来,他们不可思议地,眼神各式各样,有惊恐,有复杂,有莫名,有发呆,一个丫鬟狠狠掐了掐自己胳膊,说了声“天呐天呐”,她的拾香也在那儿,当拾香突然见明珠就这么出现在大家面前,也顾不得形象,跑过来一把抱住明珠就是一阵大哭大笑:“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小姐小姐!”
怀中的拾香颤抖着几乎没哭成泪人,明珠不知道该如何向拾香解释这一切,她已经再无过多的精力去安抚这个丫头了。明珠轻轻拍了拍拾香的肩,说了声“不要哭了,我没事”,正要转身向齐瑜所在的方向走去时,这时,一个人拄着拐杖朝她走来了。
满头的白丝发像银色霜花映照在灯火之下,不是别人,是最厌恶她的齐老太君。
“贱妇!”齐老太君一巴掌朝明珠甩过来,明珠活着,眼睛也好了,然而于她,可不感到有丝毫兴奋。
丫鬟们吓得把所有的错愕都收了回去,屋里的气氛静得吓人。婆母乔氏想是有太多的话也要质问明珠,然而,嘴巴一张一合,却终是无奈地摇摇头。就在眼角余光之处,明珠瞥见了大房二房那位妯娌看好戏似地笑,也许,她们现在已经也从惊愕中醒悟过来。
“贱妇!”齐老太君手指着她,又说:“都说红颜出祸水,都怪我这个老太婆一时心软,当初你公公婆婆说什么也要信守婚约,那个时候,我就千不该、万不该同意了这门婚事!如今,你把你相公害成了这样,你还有脸叫你他!你、你——”说到此处,身子摇晃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似乎快要被明珠气疯了,丫头婆子们忙来搀她。“老太太,身子要紧!身子要紧!”
明珠手徐徐抚向自己的脸,这一次,她反而笑了。
这应该是她出生以来所挨的第一巴掌。事实上,从小父母们再指责她不懂事,再说她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却从未真正动手打过她。而齐老太太这一巴掌,她忽然就那么被打醒了!因为她发现,原来曾经之所以能在齐府毫发无损地活着,没有人敢当面动她一分一毫,那是因为齐瑜在这里发挥了无法估量的作用。
“请老太太让一让,我要见我的丈夫。”
明珠声音轻轻地,当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一句时,所有人眼睛都瞪大了。
齐老太君正气得怒不可遏,她的陪嫁婢女玉娘急忙扯扯袖子:“嗯……咳,老太太,想来心病需得心药治,解铃还须系铃人,三少奶奶既然没事儿就是咱们府上天大的大幸,说不定,咱们少爷的病也此就好了呢?”说着,便顺着齐瑜方向示意性努了努嘴。
齐老太太似乎这才恍然大悟起来。
所有人都把位置了让给了明珠。
明珠走至床榻,齐家三郎还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一盏坠着流苏玉佩的羊角吊灯照满整个屋子,月光与灯光交织的晕圈里,他的眼睛虽然还是那么水亮、清澈,像天池里一股股最干净的泉水。然而明珠看过去,才发现他的手里正死死抱着一个红木雕花匣子。那个匣子并不大,两尺长宽,他的手紧扣着匣子不放不说,甚至,他还打开匣盖从里面捡起一块类似人的头骨骨片面无表情啃起来。
“姑爷说、他说……您是他身上的一根肋骨,只要他把这些骨头吃下去,总有一天你会从他的身上长出来的。”
拾香捂着嘴,当她别过脸一解释完,明珠脑袋轰地一下,几乎就快没把心给搅碎。
“相……公。”明珠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她泪眼朦胧地蹲下来,一边去抚他的鬓发,一边声音很轻很温柔地说:“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以前,他们都说你是天才,是神童,说什么天文地理、什么训诂律吕这对于只有十岁的你来说,已经滚瓜烂熟了。可是我呢——”明珠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嘴角牵出一抹微笑:“可是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连背篇《三字经》都很困难。”
众人纷纷把脸转过去,像是有些不忍。
明珠又说:“所以,你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你知道我对你是相当气不过,所以就故意在这里装傻充愣……因为,你大概听见咱们一起去庙里上香时,我曾偷偷地对菩萨许愿,我说:保佑三郎有天变成个傻子,变成一个比我还傻的大傻子……”
说到这里,明珠的泪水快把自己泡发了一样。安静无声的厢房中,只听见丫头们的抽泣在隐隐地发酵扩散。
明珠一边理着齐瑜的头发,一边又说:“相公,还记得咱们三个人游春回来那天么?”明珠用袖子擦擦眼角:“那天,你老是说我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全身的坏毛病是一大堆,你还让我改这改那的。当时,我心里气呀,因为人家不是说,当你爱一个人之时,首先是欣赏对方的优点,接下来便要容纳她的缺点不是么……”说到这里,她忽然捧着他的脸放声哭起来:“可是相公,我生气归生气,但就因为你那句话,我有一直在偷偷地学,偷偷地改变。虽然,我人很笨,又学得并不理想,那些琴棋书画湿呀干呀还是学得那么吃力,可是我却一直在逼自己学,真的,我那么努力。就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让京城里所有的人也知道,我明珠,能做一个配得上你的妻子,能做一个跟得上你脚步的妻子呀相公——”
明珠哭倒在齐瑜怀里,头埋在他的膝盖上,泪水打湿了那个骨灰匣子。跳跃闪烁的烛火中,几个丫头也哭成了泪人。齐老太太目光复杂地看着明珠,眸中似也有不忍。她旁边站着的乔氏则一直咬着苍白的下唇不停摇头叹息,看得出来,这个做母亲的人,她的心,也是碎了一地。拾香却是把头靠在床头柱上,众人沉默声中,就连大房二房也表情僵硬地扯扯嘴角。
所有的人被动明珠的那些表白和哭声牵出了心底一抹最柔软的东西,可是遗憾的,齐瑜仍旧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那片头骨送进嘴里慢慢地啃,慢慢地啃。
明珠终于也疯了,她站起身一把抢过齐瑜手里的东西不说,并往地上狠狠一摔:“你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决,啊?齐三,你还是人吗,还是人吗?!在从前,你做什么都喜欢一声不吭,你个天杀的闷葫芦,比油还闷的葫芦,你不是聪明得很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让我以后怎么办?!齐三,我到底和你上辈子有多大仇你要怎样?到底有多大仇——”明珠鼻子一扭,再一次绝望地、无助地放声大哭。
她的泪水可真迅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哭开来可以如此拼命。泪眼里的齐瑜像一个陌生遥远的人,他居然不认识她,他居然连她都不认识!无数盏灯火映在她的泪水上,映出许多剪影,他在一片剪影中朝她微微笑着、冷漠着、端着、高冷着,优雅着……那是从前的齐家三郎。从前的齐家三郎一直在吊她。这么多年了,她觉得他一直在吊她。他把自己的心思一直放在最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所以,当他在那个烟灰璀璨的棋盘街上告诉她那三个字,告诉她“他爱她”时,她是宁死,也不相信。
因为她不相信,因为她的良心被狗吃了,以至于这么些年——他默默替她善了这么多年的后,收拾了这么多年的烂摊子,甚至自己何时把太子给得罪了,他又是如何在心惊胆寒的度日里小心翼翼保护她,保护她不会受到那个人的伤害——而这些,她统统、统统不知道。
屋里像是要吵起来,明珠就那样把他摇着、捶着、晃着、拉着。很多人都来拉她,终于,在旁的齐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了,厉喝一声“明珠,你给我闭嘴”,刹时,拐杖点地,眼看就要朝两人走过来,突然,就在这时,一直面无表情的齐瑜像是换了个人,先是双眸血红把头一抬,然后,目光又狠又冷又锐利,站起身,扼住自己祖母的脖子就是狠狠一掐——
“三郎!”
“姑爷!”
“少爷!
刹那间,屋里乱得如一滴水滚进了沸腾的油锅,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知怎么回事。
☆、46第二十五章
看来,齐瑜是真疯了。 众人拉的拉,扯的扯,眼看齐老太太就快被自己最最疼爱的孙儿掐得两眼翻白,终于,还是站在明珠身后的拾香总算惊觉什么,指着地上道:“老太太,老太太!您踩到小姐的头骨了!您踩到咱们‘小姐的头骨’了!”
就这样一场闹,众人惊魂甫定地出了厢房后,天已经彻底黑尽了。
明珠抹了抹眼角水渍,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地重走至齐瑜面前。而此时的齐瑜,正因刚才老太太一脚差点没踩坏她的“头骨”,竟右手死死捏着那宝贝物件,双眸血红地,说不尽是黯然神伤,还是心殇欲碎。厢房静极,几盏橘黄的柔灯在两个人脸上晃来晃去。明珠半跪半蹲在齐瑜面前,轻握着齐瑜那双白皙的手,用几乎哀求恳切的语气说道:“相公啊,现在、现在他们都走了,你是不是可以不要装了?……你把眼睛往这边看一看,我是明珠,我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明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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