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声音清脆明亮,像绿柳上的黄鹂鸟。太子也就淡淡笑笑,他这个人,对于这种一上来就搭讪的女子颇有反感。摊主听她这么一说,对这些本就是随手从哪里捣鼓的玩意儿立刻变得得意自豪起来:“听见没有!你们听见没有!这是最古老的面具,最古远的!很有收藏价值的哟!姑娘,听口气你年纪小小,但见识却很广博啊!”
那姑娘似乎听不得人夸,连连笑着说了好几声“是吗”,一时间,又仿佛身子轻飘,连笑也变得羞涩得意起来:“哎,只可惜啊,我家里人老说我这个人空有一副样貌,什么美则美矣,没有灵魂内涵——对了大叔,什么是灵魂,什么又是内涵?你看是这样么?这样么?”
说着,她又笑嘻嘻把面具揭了开来,半空中比划着,然后,就在太子目光不经意地一瞥之下,太子呼吸骤窒,连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发抖了!
“母……母妃……”
太子声音喃喃地唤了一句,然而,当他回过神来,那位姑娘已经重又罩上了面具,仿佛一尾滑溜的小鱼,就在那么短短的一刹那,已不知何时消失在他的眼皮,消失在满城花灯的人山人海中了……
太子后来依旧在灯火阑珊的大街上游玩着,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当一个耍杂技的艺人正用板砖狠狠砸向自己胸膛,人群的轰然鼓掌欢笑中,太子忽然觉得,自从那个姑娘消失后,他看什么都是索然无味!
太子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又从那条街走到这条街,来来回回,脑里心里眼里,却只有那个穿红衣长裙的姑娘把面具拉开又揭下来、然后一脸天真明媚笑嘻嘻的模样。
她的确长得很像母妃,尤其是那双漫丽如花上露珠的乌黑眼睛。——可是,她和母妃又是不同的。
母妃的气韵是隐忍成熟的,像柔韧的藤蔓。而这个姑娘,却是天池边上的一泓清泉,被阳光拂动着,纯净美好而又充满朝气。
太子不停地回忆着姑娘的样貌,走着走着,他忽然就想,要是再能见上一回就好了。
他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条!
而就在这时,一匹飞驰的快马从大街的转角招摇闯过,有人受了惊吓,一个女人正被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什么,从嘈杂的人群声中,太子听见了什么“踩出肠子”的话……
太子一惊,急忙顺着视线看过去,透过人群的缝隙,他的心,一下凉了!
原来,那躺在人群中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在脑海挥散不走的红衣姑娘,因为,他正好看见一片火红的裙角,在视野里凄凉飘荡……
太子的心揪了一下,猛地扒开人群跑过去,“姑娘——”
他正要喊,而这时,又一道熟悉的银铃笑声从耳畔攸然飘过,他一怔,看看声音方向,又看看地上,原来,那躺在地上的女子不是她,而她,正好端端地从自己身侧和另几个姑娘结伴走过……
太子大大松了口气,就在那么短短一刻,他突然有种冲动,有种走上前一把将她抱紧在怀里的冲动。“还好,幸好不是你,幸好你没事。”——而且,还要加上这么一句。
太子最后到底是走上去了,然而,却没有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更没有说那句幸好你没事的话,只是倒背着两手,容止有礼地欠了个身,抬头笑说:“——姑娘,没想到咱们又碰面了?”
☆、第二十二章
满城的华灯像红雾一样笼遍帝京城的大街小巷。 就这样,太子开始接近了姑娘,不仅接近,并装作有意无意地和她攀谈起来。
“额……在下是想问问,你刚才说的那个面具,我听着很有兴趣。姑娘,你能再给我讲讲那些有关远古鬼神的故事吗?”
几个手挑白兔花灯的孩童们从他们身侧欢快地跑过。姑娘笑了,璀璨的灯光下,与她结伴的那几位闺秀小姐目光羞涩地垂下头,扯扯姑娘袖衫,像是在意识她走。姑娘倒不在意,她的大方、毫不做作拘泥的率真态度让太子的心砰砰怦跳着。姑娘明眸皓齿地朝他欠了个身,也笑说:“哦,其实我也是从那些杂记野史上看来的,《山海经》上不是常写道‘大荒之中’有这样的山,那样的国,比如你刚才看的那个面具,很可能是远古时代那些居民在典礼或者仪式上戴的,代表他们死去先祖的灵魂……”
尽管她说的颠三倒四,和所谓的《山海经》丝毫不搭,甚至还有一丝卖弄的嫌疑,然而,在太子的眼里,却是别样的可爱,惹人喜欢。
他们聊了很多很多,从面具到鬼神,从昆仑奴到青丘国,聊着聊着,居然又从殉情的女鬼到转世的变态九尾狐,太子发现,姑娘每说一句话,她那双好看的眉头总是飞飞扬起;每说一个字,颊上的梨涡都是迷人的笑。最后说着说着,当太子故意装作膜拜地样子夸她博学多才时,太子本以为,她又会高兴得意地眉飞色舞,然而,却令太子大为意外地是——
“嗳!”她长长叹了口气,不好意思摸摸自己后脑勺说,“其实刚才我说的那些你别当真啊,都是我信口胡诌的,嗨,我哪有读那么多书?你不知道,在家里的时候爹爹娘亲们常常说我懒,说我不学无术,诺,你瞧,最有学问的是她才对——”说着,她转过身去,手指着在城墙边上欣赏花灯等她几位小姐里的其中一个。
太子的心这一刻是说不出的暖融,姑娘这样一说,他反而觉得她越发让人怜爱了。她好像有点自卑不自信。——像她这样充满朝气的姑娘也会自卑不自信吗?美人他朱承启是见得多了,可是从来没有一位美人,能够让他的心跳得如此慌张,如此厉害!姑娘的眉毛不是那种柔和的柳叶形,而是有着一抹犹如青山秀峰的倔强。脸很水润,尤其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仿佛画上的水墨,神采飞扬却又藏着一缕黯然的失落。
总之,他心动了。
太子面色酡红地揉揉鼻梁骨,和她对站着,一会儿装作去看街上的花灯,一会儿又装作是在欣赏帝京城上空的月色。“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太子的心情像幽暗的城角突然投射过来的一缕月光,而这样的月光,他又该去把握?怎么去挽留呢?
姑娘仍旧有一句每一句和他扯着那些怪力乱神,正没个主意,突然,一张淡黄色的纸张就这么好巧不巧地从太子袖中掉了出来。
那是一张太监良玉用半瓶小槽红换来的口技票子。
听说民间来了一个口技艺人高手,但凡飞禽走兽,风雨雷电,他全部都能用自己的口齿、唇舌、喉咙以及鼻子模仿得惟妙惟肖。太子本对这些并无多大兴趣,然而,当姑娘“咦”地一声捡起来,她和他之间的牵扯,便由此开始了!
也许,生命本来就是一场戏吧。那些情情爱爱,缠缠绵绵,都瑰丽得令人落泪,可是于太子,却是含恨的不如意,苦痛扭曲的居多,因为,他根本就想不到,就是这一出戏,他把明珠、明菊、齐瑜以及他自己,全部牵扯到一个无比绝望疯狂的爱恨纠葛中——
“是那对民间艺人难得游京到此的口技票子?”
姑娘的眼睛一下亮了!她先是把票子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满眼的欢喜,满眼的迷醉,满城的灯火流离中,几簇流星般的烟火自她的头顶一冲而升,又“啪”地一声,轰然炸开,千树万树,形成雨点般的幻觉。
太子注意到,姑娘的手在不停发颤,发抖,她微微笑着,可是手捧着那张在她眼里犹如珍贵异宝的口技票子时,她突地恍恍惚惚抬起眼眸,然后,看着太子,樱花般的嘴角浮起一抹很深、很悠远的弧线。“额,你能给我吗?——”看太子一愣,又赶紧补充道:“我是说、我是说,”她开始结结巴巴在想措辞:“我是说我可以用一两银子交换吗?”看太子不动,又继而补充:“你觉得少?那二十两、三十两?行吗?算我求你了好吗?”
她看着他,目光充满恳求以及期待。
太子笑了,这一次,他笑得比帝京城的花灯还好看。因为,他万没想到这张票子的用处居然这么大,而且掉得这么及时。
“哦,姑娘这话实在太见外了。其实在下正好有两张,如果姑娘不介意在下的唐突,那么这张就送给姑娘,明日可以越好一起到骑鹤楼去听,好么?”
“骑鹤楼……”
姑娘声音喃喃,然而,醉眼朦胧,仿佛意识还沉浸在她对这场戏的美好“想象”中。
太子见她一脸迷醉,赶紧又道:“是啊,这上面限定的日期就是明天。”说着,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整整衣衫,倒背着两手不忘温柔地自我介绍以及叮嘱:“姑娘,在下姓朱,单名‘启’,如果姑娘答应了,那么,在下明日的申时末刻,也就在这个地方等你——好吗?”言毕,又重复地交代了一句。
姑娘点点头:“好……”
太子一愣,从姑娘迷蒙的眸光里,他万没想到,姑娘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尔后,马上又笑了开来,“那么,咱们说定了,明天,明天这个地方,不见不散……”
姑娘走了,是被与她结伴的那个小姐连声催促叫走的。太子还不来及询问她的芳名,她已经倩影一闪,又如一尾滑溜的小红鱼窜游进灯影幢幢的人山人海中了。她红裙的一角在太子的视野里不停飘荡着,飘荡着,人群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中,太子只觉那抹瑰丽的倩影又如御花园里那抹最娇艳的牡丹花,不,他比牡丹花还要漂亮……这样想着,帝京的街头,夜已经越来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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