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明菊恨的,还不仅仅如此,当那一只又一只闪着金光的绿苍蝇不停被粘在对面巨大的蛛网上,明菊闭着眼,很重很重地吸了口气。
——她最恨的,是齐瑜,是齐瑜!
☆、第十七章
太阳是何时落山的,明菊已经不记得了。
山郊里春天的暮色,本是极其柔和的天气,然而,罩在少女明菊的眼睛里,却是凝冷的灰褐一片。明菊还活着,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还在发着抖,洞口边上,挂着一根根珊瑚累结的常青藤,幽灵似地的叶子在寒风中颤颤摇着摆。明菊慢慢地将手撑着潮湿的地面站起来,除了感觉身上、腿上、以及每一寸肌肤上传来的屈辱和疼痛,她似乎还在恍恍惚惚觉得,不,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待梦醒了,她还是从前那个完好无损的明菊、还是那个冰清玉洁的明菊……
明菊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洞穴四周的灌木丛成为锯齿形,像尖刀山似的,她一边布偶似地往外走,一边目光呆滞地从零乱乌黑的发髻上拔下一支金簪子。簪子拿在手中,而从腿间涔涔滚落的鲜红血珠一颗颗往下掉,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见大人说得,只要在临死前把自己的鲜血浇灌在这些常青藤下,人就会变成一个厉鬼。不知道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总之,她拿起了手中的那支鎏金紫苏玉簪子,眨眼就要对准自己的喉部狠狠刺下去。
狠狠地、痛快地刺下去——
“二姑娘!若你真想死,齐某也不阻拦你,只不过,死之前能听我说一句么?”
齐瑜就是以这样沉稳冷峻的姿态、挡住了明菊将要进行的下一步动作。
齐瑜是被明珠叫来寻她的,虽然作孽之人已经跑得干干净净,然目观一切,显然齐瑜也知道他们走后明菊到底遭遇了什么。据说,折回来时候,明珠已经在山郊外面的一所小客栈等他们了。齐瑜和她就是如此,一会儿吵了,一会儿又和好了,在明菊以前看来,他们这样的吵吵闹闹还不过是恋人间比较有意思之事,现在,她只是觉得这些人的可笑、以及无聊。
明菊慢慢抬起了睫毛。
几只金色的苍蝇还在四周嗡嗡嗡地转来转去。
齐瑜表情复杂看她一会儿,薄唇微抿着,就在那被苍蝇围着的一面山洞墙壁上,一只半死不活的蝎子正在那里蠕动爬行。齐瑜负手走过去,走到那出洞壁边上,俯下身,慢慢从地上捡起一枝细细的枯枝,眸光深邃地在那只被他挑起来的蝎子上停了一瞬,然后,才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据说把这种畜生放到一圈燃烧的火炭中间,当火炭越烧越旺,滚滚热浪不断向它袭去的时候,这只畜生灼热难耐,便在火圈里左躲右闪,想要逃出重围……可是,谁都知道,蝎子是逃不出去的,因为当炭火灼伤了蝎子的身体,它除了绝望之外还是绝望,于是,它就给自己给一个选择,用自己的毒针刺伤自己,以自杀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痛苦……”
齐瑜的声音不含任何情愫,却有一种致命的引导力、感染力,明菊双膝一软,慢慢地跪下来,头低低垂着,在潮湿阴凉的灌木丛林。她的声音是抖的,肩膀也是抖动的,衣裙破烂,到处都是斑斑鲜红的血迹,她不知道齐瑜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仍旧紧紧、紧紧握着手里的金簪子,仿佛是要抓住做为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最后一丝尊严。
“其实,二姑娘,人们都想错了。”齐瑜一顿,又道:“大家都在鄙视这只蝎子懦弱的同时,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只被火炭所灼烧的蝎子并没有用自己的毒针杀死自己,更没有绝望——”说到此处,他轻轻弯下腰,将那只奄奄一息的蝎子放在地面用枯枝轻轻捅了捅,须臾,那只蝎子便逃也似地在两人眼皮底下爬走了。
“二姑娘,蝎子用毒针刺伤自己,不过是在绝望垂危的生死关头制造一种自杀的假象,而它真正的目的,还是想要活着……二姑娘,人不自辱而谁来辱之?贵珠出乎贱蚌,不损其华;青莲生长于污泥,难掩洁质。二姑娘,在齐某眼里,你一直是个坚强聪慧的女孩子,为什么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也许,就在这一刹那,明菊最终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是啊,齐瑜说得对,她得活着,好好活着!就算不为别的,至少,她要找到是谁害了她的仇人,是谁?!
那天的路,是明菊生平从未走过的漫长。三人出来游玩时,本就不打算当日返回府中的,因此,终于待明菊绝了自尽的念头,齐瑜又细心周到的拿来外面挂在马背上的包袱,取出一身可以替换的钗裙衣服,并将她带往长满荆棘野花的小河边上,背对着她,让她能够好好地整理梳洗一番。
明菊遭遇的不幸,是他们这对恋人争执之后将她独留山野的结果,因此,在明菊看来,齐瑜种种无微不至的体贴与照顾,都不过是齐瑜对明菊产生的一种歉意……比如,在以后几天里,齐瑜时不时地安稳她、开导她两句,甚至,就连明珠那些不明真相的刻薄之语,他也照样为她辩护……当然,这种愧疚与歉意,以至他在后来很长一段时日里,明珠误解了!明菊也相信了!因为,谁也无法想象,原来,在这些事情的种种表象之后,里面还藏了一个令明菊扼腕震惊、连死都不敢相信的残酷事实——那就是,那个她心目中向来温润完美的谦谦君子齐瑜,那个她从小一起长大又仰慕尊敬的“三哥哥”,却是一个彻头彻尾、为了自己所护之人自私到令人发指的“伪君子”!!
他是个“伪君子”!是个“伪君子”!!
“少爷,我所担心的是,大小姐所得罪招惹的仇人还不仅是尚书府的那个周家。”
“说!……”
这是一个连天空都阴霾得发紫发青的下午,因两人商定好了无论如何也要暗查出残害明菊的幕后黑手,于是,明菊按照齐瑜让仆人递来信笺所写的地址,一个人坐了轿子来到棋盘街的一家精致茶楼。已是未时三分,楼外灰蒙蒙的阳光照得满大街人群熙攘,明菊跟着堂倌照例上了楼,到一个转角,只见屏风所隔之处,正有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身影映在纱绢之上。身形高瘦的自然是齐瑜,胖的她认识,不用说也应该是齐瑜身边的专候听差荣贵。其实,按照所约时辰,应该是申时她才来的,然而不知是何缘故,她偏偏好巧不巧提早半个时辰。
对于明菊来说,荣贵那句“大小姐招惹的仇人”只是让她一愣,还未联想什么,她正要转身走进去,忽然,直觉告诉她应该多站一会儿,于是,她将呼吸一屏,立着不动,然后,便听里面的对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传至耳边——
☆、第十八章
“少爷,正如您所说,在朝势政局上,咱们齐家、还有明家以及那个户部尚书的周家,这三家都是长期交好,从未在什么小事上闹过不愉快,因此,在大小姐间接害死了他们家的小公子之后,为了不想和明家的人撕破脸,便只得忍气吞声,生生压下了这事儿。 ”
“嗯,说下去。”
荣贵说完之后,接下来就是齐瑜那永远保持着不温不火沉稳淡静的声音,随着他手中的瓷碗茶盖轻轻揭起,明菊猛地愣住,一抹深而浓重的阴影瞬间像乌云一样罩在她的脸颊、眼眶,因为,接下来可能会听见什么,明菊似乎有种预感,会很不好,很不好……
明菊保持着身子不动。
荣贵语气严肃,又道:“不过又据小的打探得出,前年您和明家两位小姐春游踏青那天,那周尚书纯粹也只是伙同几个家奴骑马路过那家茶寮,意思就是说,他们把二小姐当成了大小姐,尤其还误抓了明二小姐对其进行□□羞辱之事,这一切,都并不是事先所计划安排,而是,定有人中途挑唆怂恿,否则的话——”
明菊慢慢地后退,一步一步地,睁大着眼睛退往身后的墙壁。
接下来,荣贵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眼里耳里脑里心里,唯有那齐齐整整的几个字像一块块铜钉在她身上钉来钉去——“他们……”、“他们把二小姐当成了大小姐”、“尤其……还误抓了明二小姐……对其进行□□之事。”……明菊闭着眼睛,她依旧没有哭,听到这里的时候,她反而笑了,她的笑容凄惨而恐怖——像阴森的鬼影子,遍地的鬼影子,渐渐地、渐渐地笼在明菊的头顶,笼在她的身后四周。
明菊,她是明珠的替身!明菊所承受的一切,所遭遇的一切耻辱,不过是因为她那个常常爱闯祸、爱惹是生非的姐姐,所必须承受的什么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
明菊慢慢地把手捂在自己脸上,眼睛是湿的,然而泪水依旧没有流出,或者说,她的泪,早已在齐瑜在小山洞里看到她的“那一眼”流干了……
“哎,这就是我所担心的——”
里面又传来重重的叹气声,是的,的的确确是重重的叹气声。那是齐瑜的声音,齐瑜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像是满怀的无奈与担忧——
“二姑娘当时就对我说过,在被误抓的时候,她透过麻袋的口子分明看见一个身形修长、气质长相都很年轻贵气的男子,而那个男子,样貌五官也不错,听口气言辞,是否和明珠有什么天大的纠葛与过节……只是,这个人到底是谁?——荣叔,这事儿你千万不要走露风声,尤其绝不能让明珠听见,你也知道,就她那个爆炭性子,我怕会惹出更大的祸事来,更会害了她。”一顿,又显得无比头疼道:“这个明珠,到底什么时候才长大?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这个未婚夫少操些心?嗳……”说着,又是一阵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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