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须臾,拾香才轻声地说:“小姐,这个人,他原是尚书府周家的一名家丁,而那口中的那位少爷,自然是、自然是——”
“是谁——?”
“曾经对小姐死缠烂打过的一位相貌奇丑、疑似患了麻风病的公子……”拾香一顿,又道:“这位公子的五官畸形狰狞形似鬼不说,甚至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小姐你因为怕他,每见他一次,就躲一次。有一次,就在这位公子当着大街众人的面向你示爱的时候,小姐一气之下,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送了一副铜镜让他照照。最后,大概是这位公子从小姐那里受到了羞辱,于是,便再也不敢来缠着你不休了……小姐,难道你已经忘了吗?”
明珠大大吸了口气,本来拾香提及的“尚书府周家”几个字眼时还未想起什么,然而,一说到“麻风病”三个大字,明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又没作起呕来。
那是四五年前。当时,齐瑜还未变心,明菊还是乖乖巧巧的明菊,还是少女的明珠也不过十五六岁。
明珠做闺女之时,她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有个响当当的称号,叫做“刺玫瑰”。意思是说,她这朵花长得再美再娇艳,可是身上带刺儿,沾上了扎手。还未失明前的明珠不仅青春、跳脱、飞扬且开朗自信,而且谁一招惹上了她,下场不一定好过。明珠生得漂亮,又喜欢三天两头没事儿骑着匹快马四处溜达闲逛凑热闹。这么一来,所惹的祸事也就不少了!追求明珠的年轻公子多不胜数,如果真要数起来,十根手指都数不完。家丁口中的那位少爷、也就是拾香嘴里所说的“尚书府周家的公子”也同样地,没有例外。
麻风病,是一个人人闻之胆寒变色的绝望病症。相传患了这种病的人,他们会头发脱落,四肢溃烂,严重的,连眼睛头发鼻子也会随着病情的加重一点一点烂掉。周家的这位公子是不是患有麻风病并未证实,不过,从他的形貌特征来看,这位长得近似鬼样的年轻公子,却真正的和麻风病没甚区别。这种病症据说会一个传一个的。因此,但凡家里的有这类病人,他们都会被送往边远孤僻之地进行隔绝。那时候,明珠对这种病症是不了解的,故而,当那位姓周的公子一出现在明珠面前,明珠第一个反应意识就是:这人,实在恐怖!他患有麻风病!
端午节的那两天,满城驱瘟避邪,处处燃烧着艾草菖蒲的气味。大街之上,车水马龙,明珠站在人群中间,正在看一个戴着铜环的大黑熊笨拙地表演杂技,这时,那位被明珠形容为“麻风病”患者的周公子来了。他脸戴一个面罩,头发稀疏脱发,走路一瘸一拐地捧着束鲜花走到明珠面前——
☆、第十五章
他脸戴一个面罩,头发稀疏脱发,走路一瘸一拐地捧着束鲜花走到明珠面前——
“明、明姑娘……你、你也知道,我、我其实思慕你很久了……呵,这花儿是是我送给你的,你能、能接受周某的情谊么?”
沙哑混浊的声音,许是羞涩之故,连嗓子也像是在隐约打颤发抖。
明珠转过身来,先是一愣,接着,就在男子当着众人的面、准备向明珠撩袍单膝下跪时,明珠的脸,立即红了!
五月的天气,连空气也是流火般浮躁炎热。明珠看看四周人群,又看看台上正在杂技表演的大笨黑熊。鼎沸的掌声哗哗哗如流水般滚涌响起,原来,用红幔所搭的戏台上,那只大黑熊已经顺利完成了一系列笨拙却不失连贯的表演。先是踩双杠,又是转火球……那滑稽可笑的模样,惹得全场所有的人捧腹大笑。
明珠暗咬着贝齿,声音极轻极低地对那周家公子说:“你干什么呢?快起来……哎呀,我叫你快起来!你这样子到底像什么话!”
明珠实在无法想象,当这么一个形貌丑陋、狰狞死鬼的“麻风病”男子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跪在自己面前说爱慕你时,一个正常的姑娘该有什么反应?
四周的掌声一浪高似一浪。戏台上,那只笨拙的大黑熊还在不停地翻转、表演,它那出乖卖丑的模样,简直与眼前的男子相得益彰。男子还在结结巴巴地向她求爱、说话,不管明珠怎么推却,他还是缠着她不妨,并且,说至情浓之处,连诗经中的《月出皎兮》也背上了!
明珠羞愤至极,不错,对于一个像她这样正值花般豆蔻的妙龄少女来说,有男子的思慕追求,自然是一件值得人炫耀得意之事,可是,瞧瞧他的样子吧……他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总会让明珠想起曾在野外看见过的一条红斑花鳞赤蛇,当蛇蜕了蛇皮,以一种新的布满红色斑点以及花纹鳞屑的肌肤出现在明珠面前,它所蜕下的蛇皮的样子,就是眼前这个男子的头部、颈部、以及手背胳膊的样子……
男子又说了些什么明珠已记不清了,所有人纷纷从大黑熊杂技表演调过来的目光中,只看见他佝着身子,驼着背,没有几根头发的脑袋,就浑似鹅蛋上插了几根细针。是了,他的头皮大部也是溃烂的,当烘晒炙热的阳光反射着那一块块没有头发的头皮……明珠胃里一阵呃逆上冲,终于,就在男子又要小丑似地接受着众人的调侃时,明珠的脑袋昏了!她深吁了口气,就在这短短一刹那,她干出了生平一件令人最不耻、也最令人胆寒刻薄之事——
“周公子,你老是说喜欢我,可是,我且问你,您爹让您脸上常常戴着这么一个面罩,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事实上,这名姓周的男子不仅患有怪症,他的脑子,也是呆呆憨憨不太清明。许是担心此人看见他的这副“尊容”会受到惊吓,因此,他的爹娘便下令整个府邸统统不能出现镜子铜鉴之类的器物。
明珠恶作剧兴起,她决定整整他,并让他从此以后不再这么冤魂似地纠缠她。姓周的男子先是一愣,接着,当他慢慢地伸出那布满鳞屑且溃烂蜕皮的手,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青铜面罩时,明珠挑挑眉,笑了——
“我看,你还是先摘了面具照照镜子吧,常言道,瞎子照镜子,不知自己是啥样子?呵,你照照看,要不然的话,你永远无法知道你的这副尊容有多么让人‘惊心动魄’,多么让人‘魂胆俱裂’……”
说着,她不疾不徐从广袖中摸出一把镶金嵌玉的小把镜,众目睽睽之下,想也不想地,递给了对方……
“小姐,这个人他……他已经死了。”
拾香的话将明珠拉回远游的神思之外,明珠一怔,乌沉沉的月光,照着她那张依旧如花似玉的脸,她差点惊疑出声:“什么?你说他……他死了?”
明珠的表情虽然有些意外,但依旧懵里懵懂,仿佛对于这个消息,既不感到忐忑,也不觉得和自己有关。
拾香轻叹一声,她没有说话,卧室内的香烟冷了,她转过身去,静静立在案几前的一座白玉狻猊香炉添了一把静心安神的安息香丸,用香箸略拨了拨里面的香灰,然后,才轻轻合了盖子,放下香箸,声音很轻、很是迟疑地说——
“小姐,就因为你当时的一番羞辱,当天回府的晚上,这位姓周的公子……他就上吊自缢了!”
※※※
浩淼的江河映着三月乌云低压的天色,那一卷卷被风吹起的河浪拍着江岸的礁石,看起来像烟波,又像铁水,茫茫的雾气中,只见沉沉的落日在弥漫的薄雾中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
这就是两年前那个暮春的四月,三个人春游踏青路经之地。
明珠静静地坐在岸边小沙丘上。她头低低垂着,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她穿着一袭罨画长裙,彩裙的丝带轻轻飞舞摇荡于风中。她把手紧紧抱住膝盖,当耳畔不停翻腾的河水一浪又一浪拍得她脑仁发疼的时候,明珠闭着眼,长长、长长吁了口气。
这已经是明珠数不清有多少次没事儿在这里闷坐出神发呆了。
宫中政事繁忙,齐瑜因是庶吉近臣,自然没有多余闲暇陪她的功夫。齐府虽然很大,但也没有人会长时间把注意力放在一个瞎子身上。明珠的行走是相对自由的,因此,明珠常常的,便在这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明珠至今还记得,春游踏青那天,当明珠、齐瑜、明菊他们三个人路经这个地方时,齐瑜看明菊的眼神是含有情分怜惜的,而同时地,明菊苍白憔悴地抬眸向齐瑜投去的那一瞥,也同样地是哀婉可怜,楚楚动人的。
——春游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珠又再次重重吸了口气,是了,她分明记得,的确如明菊所说,春游那天,当时的明菊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明珠想是心头的哪根筋不对,非缠着明菊一同前往就不说了,突然走着走着,走到一座茅草挑顶的茶寮之时,明珠因和齐瑜发生争执,然后,明珠一气之下,把脚一跺,头也不回跑开了……
——嗯?她跑开了!
想到这里,明珠立即跳也似地从岸边的小沙丘站起来。
江边的沙滩上,潮汐退却之后留下的坚硬砂砾以及贝壳磨抵着她软缎的绣鞋,明珠一动不动地站在沙滩上,当烈烈的江风吹拂着明珠的耳鬓,明珠的眼睛,就在这短短一刹那,生出一抹浓重而惊惧的惶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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