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淡淡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左不过是没影儿的事,也做不得数。薛峥是个聪明人,断不会为一个女子乱了既定分寸。我倒觉得元笙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李锡珩一晒,道,“原来母亲心里早就有数,却来诓儿子说些傻话。母亲的眼光自然是高过儿子许多,只是笙表妹近来饱受流言之苦。流言虽无稽,也到底传得京师人尽皆知。儿子恐怕她日后在那个位子上,更易受人攻讦污蔑。”
“不妨,端看你如何处置了。但凡心狠点,没有不成的事。”皇后摇首,循循善诱道,“旁的也还罢了,唯有她身后的薛氏和近日归京的冯恩长,日后正可以为你所用。你也清楚,你舅舅虽说位极人臣,却苦于没有兵权。周家在军中并无根基,经营了这些年,好容易才在几处地方安置了些亲随,终究不够牢靠。你心中所想之事,日后若要实现,还真得靠些能征善战之人不可。如今现放着机会在你眼前,还不快伸手将它抓稳当些。”
李锡珩心中长叹,良久方开言,“母亲为儿子着想,儿子何尝不知。只是儿子接下来要说的话,恐会伤了母亲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见皇后微微错愕,李锡珩站起身,整衣肃容,跪地道,“儿子身为太子,外无寸缕军功,内无政绩建树,所赖者不过嫡子身份,和……母舅一族爱护庇佑。可我终有面对国朝内忧外患那一日,若不能亲手挑选、扶植耿介忠君之臣工,日后仍是难除忧患。譬如冯将军手中兵权稳固,可若要托赖姻亲才可以效忠于我,要来又有何用?”
皇后眉峰越聚越紧,听了这一句才欲驳斥,又听他诚恳言道,“儿子不愿日后为妻子掣肘,更不愿有朝一日要小心提放枕边之人,寝食不得安宁;又或者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寒了结发之人的心。母亲应该晓得,自古外戚之祸并不逊于藩镇之乱。”
皇后僵了一僵,凝眉道,“你说外戚?我没有听错罢,你的心思原来在这上头……”李锡珩面露感伤,顿首道,“母亲,并不是您想的那样……儿子只是,只是未雨绸缪。还望母亲能够体谅。”
皇后沉默半晌,身子向后靠去,重重叹道,“我能够体谅,是你并不能体谅我……”这话说得极尽哀伤,李锡珩心中忽然狠狠一颤,几欲膝行上前安抚,却被皇后摆手阻止,“这话虽伤人,却是实话。总比你哄我的强。只是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痴儿,你便不懂得内中的利害,只知道一味寻求正大磊落。”
李锡珩鼻中微微泛酸,一时答不出话,隔了一会,轻声道,“母亲总是护着儿子的,将来儿子若有什么行差踏错,还请母亲提点教训。”
皇后轻笑一声,点头道,“也要你肯听才行啊。刚才的话,皆是你肺腑之言?”李锡珩怔了怔,咬牙道,“是。”皇后颔首,勉强笑道,“我知道了,这些话不必对旁人言说,更不必对皇上说,他并不需要你摆出一副仁德君子的做派。”
李锡珩低下头,道,“是,儿子谨遵母后教诲。”皇后垂目一阵,挥手道,“你去罢。我会考量你的话,再做安排。”李锡珩应了是,郑重叩首道,“儿子告退。”方站起身来,恭敬退出正殿。
皇后与太子相谈之际,早遣退了周遭随侍宫人。待太子离去,柔仪殿女官芳蕊悄然近前,见皇后面带颓色,便轻声问道,“娘娘,殿下的心思可中您意?”皇后合上双目,摇头道,“不中用,他还是太过天真。”
芳蕊想了想,又小心发问,“那娘娘预备听从殿下之意么?”皇后冷冷一笑道,“他已然是个痴的,我岂能再由着他。大不了让他日后恨我一遭罢。”
芳蕊一滞,随即附耳道,“刚才娘娘与殿下倾谈之时,宣政殿的人过来告诉奴婢,今晨郡主进宫面圣,在皇上面前言道,她与笙小姐置身于传闻,不便再和天家联姻,恐会殃及殿下声誉,请皇上务必不要将笙小姐列为储妃候选。”
此话一出,皇后猛地睁开双眼,盛怒之下,一拂大袖将身旁的琥珀盏扫下几案,沉声道,“皇上怎么说?”
芳蕊忙回道,“皇上不曾允诺,但也没有动怒,反倒是和郡主谈笑一阵,夸她洞悉明察,睿智聪敏。”
皇后轻嗤一声,鄙夷道,“多少年过去了,她倒依然能俘获人心。举凡是个男子,没有不称她好的。”
芳蕊闻言,不免微觉尴尬,一时想不出该如何接话。皇后愤愤然半日,也懒得理会自己适才一瞬的失态,只吩咐道,“叫宣政殿的人留意皇上这些日子举动,特别是臣僚们谈起储妃人选之事。”她抚着眉心良久,道,“叫人把地下收拾了,再传司礼监的人过来,告诉他们我要听中秋筵事宜。”
芳蕊答应着,自去传人进来清理地上秽物,因问道,“中秋之时,那昭阳郡主也会进宫赴宴,娘娘若当真不想看见她,索性将她的名字划去也就是了。”
皇后斜睨了她一眼,冷冷道,“我不想见,可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见她呢!咱们的圣上就是其中之一。且瞧着罢,看到了那日,她这个半老徐娘还能翻出什么新鲜风浪。”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过渡,虽然没有主要人物,但是矛盾根源还是要交代清楚的对伐
小伙伴们双十二愉快(什么鬼)不就是西安事变纪念日么~
☆、盛世浮华
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中秋当日,宫中丹桂齐放,筵席便设在浩淼太液池畔,隔岸风送阵阵甜香。京中宗亲贵戚悉数到场,时候尚早帝后未至,席上却已是热闹喧嚣,众人姐妹叔伯的乱叫一气,早已寒暄闲聊开来。
周元笙随着母亲一道,周旋于众人之间,初时还能插得上几句话,时候稍长便发觉母亲的玲珑健谈远超她想象。无论年长贵妇还是豆蔻少女,皆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偏生于这等盛宴场合,她仍是我行我素仅着一袭象牙白色,周身连一抹朱红黛紫点缀全无,却好似江南初春的一阵薰风,轻灵妩媚蹁跹于人群之中,间或拂上一众或艳羡或妒忌的贵妇心头。
内中不乏好事者,一面听着薛淇谈笑风生,一面打望着席间设座,三三两两秘语道,“这宫里自有狭促的,竟把首辅前后两位夫人安排在了一处。这姐姐遇上了妹妹,却不知是分外眼红,还是醋意横生,今儿可是有热闹瞧了。”说着已是掩袖窃笑起来。
正自说笑,忽闻得一声,阿淇。那声音热切里透着几分激动,众人回首,循声望去,只见周府许太君由人搀扶,立在原地怔怔看着那昭阳郡主,后者亦凝目良久,方举步迎了上去,才欲行礼,早已被许太君一把搂在怀中。
“阿淇,好孩子,你可算是回来了。”许太君声音颤抖,双目之中已是隐含泪光,“好,好,我有生之年还是能再见到你。快让我瞧瞧,可有变了模样不曾。”
许太君拉着薛淇不错眼珠子的细看,倒像是要看清她每一处毛发似的,半晌颔首道,“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没变。我却已是老朽了。”
薛淇亦垂泪道,“老太太说哪里话,您身子骨一向康健。该怪我这些年也不曾上京来看望您,幸而早前阿笙告知,您玉体无恙,我这一颗心总算是踏实了许多。”
许太君摇首道,“不怪你,你也身不由己。如今回来就好。”顿了一刻,又似嗔似怨道,“既回来了,怎么也不去看我,可见你心里还是怪我。”
薛淇饮泣道,“阿淇怎么会怨怪您,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心里知道,您总是疼我的。”二人互挽着手臂,双双泪眼婆娑,却又在这一句话过后,彼此心照不宣,破涕而笑。
旁观者自不会错过这久别重逢,相逢一笑的戏码,只是众人未曾想过,期待已久的会面是这般真情流露。老辈里知道当年她二人相处融洽者倒还罢了,只年轻人看得满腹诧异,待要疑心是这二人做戏,却又瞧不出破绽,不免暗暗咋舌,天下间竟也还有这般奇特的前度婆媳。
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愈发难舍难分起来。段夫人跟在许太君身后,却是一句插不上嘴,索性暗暗打量起薛淇,正看到那眉眼身形与周元笙如出一辙,皆是雍容端艳,便要凝神挑出些对方脸上的瑕疵皱纹,忽见跟着前来的解嬷嬷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她心下会意,便上前一步,含笑道,“老太太先别忙叙话,且坐着罢,您老人家坐下了,旁人也好就坐不是,郡主可都站了半日了。”
许太君闻言,恍然笑得一笑,“正是呢,可是我老糊涂了,倒让郡主受累。”薛淇笑道,“老太太又拿话挤兑我了,我才多大年纪,就敢在您面前喊累了?”说着就势挽起许太君,双臂却正好碰到赶上前来搀扶的段夫人。
段夫人忙笑道,“不敢劳动郡主,我来罢。”许太君回眸看了她一眼,尚未发话,却听薛淇问道,“这位是?”段夫人面色一僵,半晌垂目道,“妾身是老太太的儿媳,段氏。”
话音才落,薛淇已跺脚道,“哎呦,瞧我,净顾着老太太,一时竟忘了周夫人,该打该打。原是我久未回京,许多人都认不得了,夫人勿怪,权且担待我失礼之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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