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一只雏鸟落于槛外,扑腾了两下翅膀,摇头晃脑地栽倒在地上,随后挣了挣身子才勉强站稳。周仲莹见它样子憨态可掬,不由笑了一笑,再细看时,才发觉它右腿似有褐色血迹。原来是受了伤,所以才会行动起来跌跌撞撞。
周仲莹慈心既起,当即轻轻踱步至殿外,蹲下身子望了一道,于近处方分辨出这不过是一只身量瘦小的黄鹂。那黄鹂有伤在身,似害怕人近前,竟奋力蹬腿,跳了几跳,终于振翅歪歪斜斜地飞起。周仲莹更是不忍,抬腿便追了上去。
黄鹂飞得缓慢,她追得也不算辛苦,直追出寝宫,到了甬道处。那黄鹂才飞不动,缓缓下落,便被她一个快步赶上,双手一抱,搂在了怀中。
周仲莹轻柔抚摸它的羽毛,低声道,“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要害你。你腿上有伤,若不医治,以后就飞不高也飞不远了。我帮你把伤处包扎上。”
那黄鹂似听懂她的温言细语,且在她怀中颇为舒适,小小身子蹭了几蹭,将头抵在了她臂弯处。
周仲莹取下罗帕,咬住边角一扯,扯下半条,先将黄鹂伤口出污血擦拭干净,又用另半只帕子将伤口裹好。
待都做好,又柔声絮语道,“这伤须得好好将养,不如你跟我回家,等你养好了我再放你远去,可好?”说着已自己笑起来,这般问话倒好像那黄鹂能回答她似的。她主意既定,便怀抱黄鹂返身准备回去。
适才目光皆在那雏鸟身上,此际她一抬头,才发觉远处站着一队宫人,稍近处立着一个穿朱红常服之人,嘴角衔笑,正温柔地望向自己。
她心头猛地一跳,站在原地,蹲身道,“太子殿下。”只说了这四个字,余下的便不知该说些什么。双目微垂,余光看见太子向她走来,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抬首,只听太子温声道,“起来罢。不是告诉过你,叫我表哥么?”
周仲莹依言起身,想了想,到底极轻极低地叫了一声,五表哥。李锡珩笑嗔道,“表哥便是表哥,何用加上序齿,难道你还会这般唤旁人不成?”
周仲莹一怔,看向太子,只觉得他今日颇有些不同。细看之下才发觉,原来那眉梢眼角处正缱绻着一抹柔软缠绵,透过明澈的笑容缓缓绽放,他精致秀美的面庞便似染上了,如同迟迟春日般温暖人心的力量。
“我才不曾这样叫过别人呢。”她垂下眼帘,喃喃自语道。李锡珩笑道,“不过一句玩话罢了。你这会子不歇中觉,又跑出来充当医官,等下听讲又该闹秋乏了。”
周仲莹低头一笑,尚未答话。李锡珩又道,“早前我让端本宫的膳监按你喜欢的味道做了几份酥酪,着人送去皇极门,你用着可好?”周仲莹点头道,“好得很,比在娘娘宫里吃的还好,是你叫人多放了些蜜?”
李锡珩笑道,“正是呢,你的小舌头倒灵光。可见你在吃上头愈发精进了。”见她面色微微泛红,模样娇俏可爱,直想伸手在她精巧的鼻尖上刮一道。终是按捺住,问道,“可还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可以告诉我。不急一时,多早晚想出来再说,我总归想办法满足你。”
周仲莹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说的好似我净顾着吃和玩,就不会做些正经事了。”
李锡珩笑问道,“哦?什么正经事,且说来听听?”又不等她作答,接着道,“你以为这些好处不用还的么,来日定要你好好还我才行。”
周仲莹不理会他的调侃,只偏过头去横了他一记,却听他放缓了声气,有些闲雅,又有些认真地道,“我说真的,你且细想去罢。”
那声音里是含着笑的,周仲莹不必看他的神色,也能知道。心里忽然像藏了一只小鹿,在无垠的草原间撒开四蹄乱奔。隔了许久,那只鹿才找到些方向,安静了下来,她亦低声慢气回道,“我还小呢,眼下不成的,等以后……”
李锡珩缓缓地笑了,“恩,等以后,我是可以等得的。”周仲莹怀里的黄鹂忽然动了一动,她下意识将它抱得更紧些,也不知为什么,此刻她竟有些感激这娇弱的雏鸟,今番碰到它,才有了此情此景。
她静静地站着,不再说话。对面的人也便静静地站着,脸上现出恬淡的柔和。几缕秋阳疏疏淡淡的洒落在他身上,明净,温暖,将他二人的身影曳在长长的甬道间。周仲莹忽然在想,也许这个寻常午后的静默相对,会成为她记忆里最明媚的一帧画卷,穷极一生,她都不会再忘怀。
可惜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内臣尖细的嗓音传来,“殿下怎么还在这里,娘娘已催了两次了,请殿下快些移步前往柔仪殿。”
李锡珩睨了内臣一眼,点了点头,又换上了素日凌厉淡漠的模样。见周仲莹已退避至一旁,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终是随那内臣一道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周末愉快,学生党们考试周加油,^_^
☆、苦心孤诣
太子李锡珩被匆匆传入柔仪殿,只当母亲有紧要事要吩咐,正欲行礼,却听皇后不急不缓地道,“免了,你坐着罢。”又见他只着常服,不免嗔道,“如今秋凉了,也不知多加件披风。跟你的人愈发不尽心了,正该打发出去一批。”
李锡珩刚落座,听了这话,忙赔笑道,“不怪他们,是儿子不听劝。母亲这么说,儿子往后上心些就是了。”顿了顿,似漫不经心地言道,“母亲不是才打发了慧锦,再要开销他们,儿子身边就真无人可用了。”
皇后瞥着他,闲闲笑道,“不过一个宫人罢了,也值当你跟我绕弯子说话?我为什么打发了她,你心里清楚。”
李锡珩点头道,“是,儿子明白。若说她素日里也算个伶俐的,只是伶俐太过,宫闱中人本不该传那些外头的闲言碎语,何况事关舅舅家,怨不得母亲生气。”
“这话是了,人人都清楚的道理,偏那么个伶俐人倒犯起糊涂来。”皇后意味深长地一笑,“正是不知她仗的何人的势。”
这话便是有意说给他听了,好似他故意命身边人散播不利于周元笙的传闻一般,李锡珩心中大感不快,索性装听不出来,也不接话。
半晌,皇后饮了一口玫瑰露,道,“昨儿我才命人新调的,你也尝尝,胜在新鲜。”李锡珩正觉有几分尴尬,也便顺手拿起琥珀盏抿了两下,却听皇后道,“才刚过来的时候,碰见周家三丫头了?”
李锡珩放下杯盏,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母亲。儿子是凑巧碰见莹妹妹,说了几句闲话,才略微耽搁了一刻。”
皇后颔首,笑道,“表兄妹之间原该如此,你们和气,我瞧着也高兴。”忽然转口道,“中秋过后,皇上要预备择选太子妃。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心里可有属意之人?”
李锡珩听皇后语气平常,思忖一道,方回答,“论理,这些事不该儿子过问,更不该儿子插嘴,全凭父皇母后做主才是正理......”未及他说完,皇后已扬起手止道,“你如今大了,说话行事愈发小心谨慎,只是这样的话拿去说给你父皇听,他只怕还觉得宽慰。母子之间,也非要打这样官腔不成?我今日就想听听你心里话。”
李锡珩垂目笑了笑,抬首道,“母亲这样说,儿子就敢放开直言了。儿子觉得那四位姑娘里,最为合适者,莫过于舅舅的三姑娘,周仲莹。”
“莹丫头?”皇后亦笑问道,“她还小呢,过了年不过才十三,等到她十五,可还有几年光景。你且说说,她为什么是最合适的?”
李锡珩此刻不慌不忙,徐徐饮了几口玫瑰露,才含笑道,“储妃人选,定是要从舅舅家择出,这个儿子省得。和周大小姐相比,莹表妹年纪尚小,这原是不利之处,可当此时节,却正是给咱们营造了一个最为合适的理由。”
他故意停住话,望了望皇后不解的神色,再开口道,“母亲近来最为忧心之事,不过是老六赢下甘州一役,在西北布局了他的亲信。此番归京,暗地里的动作也没停,只怕这般迁延下去,京里几处大营并御前皆会让他寻到机会安插/进人。可他尚未成亲,又不得立时撵他去藩地。祖宗规矩,指婚也须长幼有序,儿子一天不册妃,他便有借口滞留京师。他在此地一天,终是麻烦。若是儿子只得父皇赐下太子妃,待得储妃及笄之后才大婚,届时老六就没了口实,且可以叫他吃个哑巴亏却全没奈何。由此早早地打发了他,儿子便可以着手,好好清理他留下的那些碍眼之人。”
皇后一面轻轻点头,一面沉吟道,“你说的固然有理。只是储君大婚,从筹备到成礼,虽耗费时候,却也是有数的,要尽快撵了六哥儿出去,也并不急在这一时。何况眼下还有不必叫你等那么久的人,元笙和你岁数更为相当。论相貌、性情,她并不比莹丫头差,何必舍近求远?”
李锡珩微微一笑,道,“笙表妹自然是好的。只是儿子尚存了成人之美的心思。”皇后怔忡片刻,问道,“这话儿怎么说?”李锡珩道,“她自幼长在祖姑母家中,据悉和新科探花郎薛峥也算得青梅竹马,究竟是不是两小无猜,儿子倒也无从知晓。只是儿子近日才刚将薛峥笼络住,若再送他一份人情,岂不是锦上添花,又或者是,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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