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女 (羡李白)

　　洞房里，新郎笑吟吟的挑开了红盖头。满面娇羞的新娘子让整个洞房里的宾客都惊艳了一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啊呀，这么好看的新娘子，真的和画上的人一样！”前来观礼的众位女客议论纷纷。而新郎看着自己的妻子，那如画的眉目。那赛雪的肌肤。都有一点痴迷了。慎芳听见一屋子的惊讶赞叹，害羞的低下了头。陪嫁的红莲和另一个叫碧莲的丫头都是喜气洋洋的，她们很满意大家的赞叹。合卺礼很快就过去了。待宾客散去。慎芳也度过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夜。
　　一大早，慎芳就醒了。昨夜的温柔缱绻的回忆让她羞不可抑。幸好，白应天早就已经起身了。见她醒过来，红莲连忙上前服侍她更衣起身。元帕则由绿枝帮着收拾起来。待她梳洗完毕。白应天也从外面进来，看着收拾一新的慎芳。脸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娘子，你这么早就起来了？要不要先用点早点？我已经吩咐厨下准备了一碗红枣银耳汤，你先趁热喝几口？”慎芳只觉的心头一暖。刚想开口答应，却见绿枝对着她几不可见的微微摇头。一眼瞥见屋子里的另外一张陌生的面孔。那面孔上堆着笑：“大少爷对奶奶真好！奶奶不如先用了一些再去见太太也是一样！”她定一定神，缓缓开口道：“这位妈妈想必是太太屋子里的了？红莲，快点放赏。妈妈一大早过来可是辛苦了。”红莲知机。连忙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递了过去。那婆子千恩万谢的接过，却并不动身。耳朵里听见慎芳对着白应天道：“多谢夫君好意。只是公公婆婆想必都没有用膳，妾身不敢逾越！”白应天的脸色紧了紧，随即道：“也罢。我们这就去给爹娘行礼吧！”说着牵了慎芳的手，便出了屋子。那婆子见慎芳他们出了门，方才大步流星的走了。
　　“算她识相！知道先过来行了礼再吃东西。应天也真是的，哪有新婚就这样宠着媳妇的！还红枣银耳汤，不过是过了一夜，哪里就娇惯的这样了。说不定还是她自己的意思！”白夫人钱氏背着白老爷在屋子里叽里咕噜。对这个媳妇，她是怎么样都看不惯。白家的宅子不比高府，只是个三进的院落。慎芳他们的院子，在正宅的东面，因为是长房长子，所以是三间正屋带两个侧厢，外面带了一个小院子。应该是白家最好的住处了。不过和高家比起来，却是局促了许多。因此，两个侧厢昨夜安排了慎芳的两房陪嫁之后，勉强放下了胡氏精心为她准备的嫁妆。除了红莲和碧莲是在慎芳屋子里上夜的外，另外的两个丫头都是另外派了屋子胡乱睡了一夜。而白家也并没有设立小厨房的规矩，一家子都是在一个灶头上吃饭。所以，白应天一开口让厨房准备东西，白夫人立马就知道了。出了院子，过了一道月亮门，正堂已经到了。屋子里面老老少少站了一屋子的人，见到慎芳，都是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慎芳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不由紧紧抓住了那只温暖的大手。白应天笑着安抚她：“不要怕，都是长辈。都是自家亲戚，你不用慌。”而另一边白老爷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不过是新媳妇给我们磕个头，你弄那么多人来干什么？当年我爹娘也是这样对你的么？”钱氏一脸得意：“都说我们媳妇是大家闺秀，而且漂亮的像天仙一样，大伙儿都是自己要来看新媳妇的，我有什么办法？”白老爷心底里暗叹了一声。再看向慎芳，脸上除了为人新妇之后的那一抹羞怯，神情似乎还算镇定。因为老太爷和老太太早已过世，所以慎芳首先就是给白老爷夫妇请安。“媳妇给公公请安！”娇美甜润的声音让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慎芳对着白老爷恭敬施礼，毕恭毕敬的磕了一个头。白老爷含笑受了，便吩咐快起。慎芳便端过身后红莲托盘里的茶水。白老爷喝了一口。道：“很好！”便自怀间取出一个红包，递给慎芳：“一点点心意，不要嫌弃！”慎芳一愣，随即双手接过，道：“多谢公爹！”白老爷笑着点点头。慎芳又对着钱氏磕了一个头：“媳妇给婆婆请安！”钱氏淡笑着，接过了慎芳的茶，边喝边道：“媳妇儿。你公公准备的也是我的心意。东西虽然不多。却也是我们的心意。你可不要嫌弃！”慎芳一愣，白应天的脸色却变了。母亲这是唱的哪一出？向来白家长媳，都有一对传家的玉镯作为见面礼。母亲居然不拿出来。是不承认妻子的身份么？白老爷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老妻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之前那对玉镯他还看见她用一个精致的盒子装好了。以为是她准备给新媳妇的。却不想她竟然没有拿出来！周围围观的人群里有声音小声议论：“大嫂怎么不把那对玉镯拿出来？莫不是那对镯子已经弄丢了？还是大嫂不满意这个媳妇？”“新娘子这么漂亮，大伯母还不满意？”“我听说新娘子好像是庶出的。记在嫡母名下。”“怪不得大嫂不满意，那可是跟郡主媳妇不好比！”一片议论的声音。绿枝和红莲气得脸都红了。哪有这样的人家？传说中的白家不是家风淳朴，持家甚严的吗？哪里来了一堆长舌妇？白老爷的胡子都气得快要翘起来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钱氏。高声道：“应天，你带着媳妇回去吧！她初来乍到。家里的事情都不怎么熟悉，你让管家媳妇田嫂子跟她好好讲讲我们家的事情，以后家里的事情是要她来操心了。”钱氏听了只觉得头里一下子嗡的一声。老爷这是不准她理家了？居然新媳妇刚进门就把掌家大权给了媳妇！她以后在这个家里还怎么做人？她刚想说什么，白老爷已经站了起来：“好了。各位乡邻。白某还有事要做。恕不远送！”众人闻言纷纷散去。慎芳则被白应天紧紧的拉着手回了房间。
　　白应天的神情很是愤怒，到了屋里，便看着慎芳道：“对不起。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也想不到母亲会这个样子。你有什么委屈，就跟我说吧！”慎芳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想哭，又想笑。婆婆这般极品对她，公公和丈夫却这样维护她。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由想起胡氏跟她说的话，又想起柳姨娘跟她说的。似乎两个都有道理。于是，她控制住了情绪，道：“婆婆是长辈。她今天这样做可能有她自己的理由。不过基于我们白家的声望，婆婆是不应该这样对我。既然公公信任我，让我理家，我定然会好好管好内宅。不让夫君你和公公名誉受损！”白应天见她终于开口说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妻子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第一个就是通情达理。于是道：“你毕竟才进家门。这几天的事情我会交代管家，等我们回过了门，娘子再操劳也不迟。”慎芳闻言点头，道：“这几天我会好好听田妈妈跟我讲家里的事情。”白应天点点头，不再多说。
　　田氏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身材微胖，肤色偏暗，笑起来一团喜气。说起话来却是又快又爽。恭敬的给慎芳见过了礼，便开口将家中的事情一一道来。“少夫人，我们家人口简单。咱们长房是独立的一个房头，收入主要是老爷外面的那家药铺和乡下的八十亩水田。二少爷今年才十岁。还在外面书院读书。家里从上到下加上厨娘总共十来个人。当然您陪嫁的人不算。所以家里的事情也简单。您是见过世面的，有什么吩咐直管跟我说，我必然会将您吩咐的事情办好！”慎芳之前在娘家是听说过白家家世清寒，但是究竟怎样清寒，还是到今日才见识到。家中从上到下总共十几口人，自己在娘家时一个院子里就有十几个人。现在胡氏给了她两户陪房，还有四个丫头，连同两个粗使婆子，自己一个人就带了十来个下人了。白家就这么大，全都安放在家里。显然不是事情。于是看向绿枝，道：“我的事情，是不用麻烦妈妈的。有我这边的丫头也紧够了。妈妈就把家里日常的事情略提一提，我好有数。”田氏看着慎芳一屋子的人，而且个个都是眉清目秀，规规矩矩的，不由暗暗咋舌慎芳的气派。于是很快的将家里日常起居的事情。并每个人的爱好都说了一下。却见绿枝拿了一个小本子细细地记着。不由有些慌神：“少奶奶屋子里的姐姐都能识字？”绿枝笑一下，道：“不过粗粗认得几个。妈妈只管讲！”田氏有些扭捏，很快就把事情讲完了。见慎芳一直静静地听着。并不开口。也就不敢再多说。慎芳见她拘束，便道：“家里的事情有劳妈妈了。妈妈辛苦了。先下去吧！”红莲在一旁已经递过去了一个红包。“这是小姐赏你的！”田妈妈接过红包，掂在手里好像有些分量，不由心头一喜。眉开眼笑的退下去了。
　　不过半天的功夫。新来的大少奶奶性子随和，出手大方的消息很快就在下人间传开了。钱氏在屋子里听的又气又恨。之前她之所以不把那对玉镯拿出来。是想反正认亲的时候，老爷必然不会驳她的面子，她要摆足了婆婆的款，看那高氏低眉顺眼的火候到了。再把玉镯拿出来收买人心。谁知道老爷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上来就把管家大权都交给了媳妇。想想自己进了白家这么二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丈夫居然还是跟当初自己刚进门的时候一样对待自己。当年钱氏是因为父亲对白老太爷有救命之恩而由白老太爷做主娶回来的。因为长在乡间。对于白家的礼数和规矩一窍不通，几乎都是婆婆一点一点教出来的。而夫婿对自己不要说是知冷着热。可以说是就一个字，冷！夫妻两人慢慢和谐还是她在白家勤勤恳恳做事，一心一意侍奉翁姑以后才有的。现在自己好不容易坐到婆婆的位置上，丈夫居然一点都不体恤，全都向着媳妇！若这个媳妇出身高贵，是之前皇帝御赐的郡主也就罢了，不过是邻县读书人家的一个庶女。儿子为了她还被除去了功名！就算她是应天先生的女儿，到底自己才是婆婆！真不知道老爷到底怎么想的！钱氏越想越难过。却又有贴身的婆子来报：“太太，大少奶奶过来了！”顿时冷了一张脸：“她过来干什么？显摆她的嫁妆？”那婆子张口想说话，却听见门口清脆的声音：“媳妇刚刚走的匆忙，都没有把给二老的心意献上！”慎芳已经换了一身浅草绿的衣裙过来。头上只是简简单单戴了一支碧玉簪子，耳朵上是一对珍珠耳钉。整个人显得朴素清雅。钱氏看着她笑吟吟的样子，肚子里有一肚子气不知怎么的竟然发不出来。只是低声问了一句：“你不好好管家，又过来干什么？”慎芳闻言却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婆婆这样说，是要折煞媳妇了。媳妇年纪小，在家里时就偷懒惯得，哪里就敢一来就当家做主！凡事还是要婆婆多多提点我！”钱氏听了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嘴上却道：“我们白家可不比你娘家，是出名的大户人家。我们虽是寒门小户，不过规矩却也是一样都不缺的！”慎芳道：“婆婆这样说就不对了。咱们白家是有名的耕读世家，家风清正。家境虽然不如那些富户人家，可是我们家的家声可不是那些有钱的商户可比的！公公行医济世，更是造福一方。婆婆一向勤俭持家，贤名在外。我母亲在家的时候可是告诫我定要好好像您老人家学习呢！”慎芳这一篇话说完，钱氏脸上的冷意已经基本被融化了。媳妇这样说，说明她还是个懂事的丫头。只是反过来想想，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不由又有些羞愧。当年婆婆在世时，就曾说过自己，懂事的时候比谁都懂事，犟起来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之前因为儿子被革除功名，她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她就想不通了，儿子就是娶了郡主，那也是奉旨成婚，为什么老爷和儿子都是一个劲的抗旨。还说如果奉旨就是对白家声名有碍。现在儿子没有了功名，却每天忙着筹备什么书院，要收那些穷人家的孩子入学。这个本来是好事，她也不反对。可是要让那么多的寒门子弟入学，可是要一笔不小的开支啊。就凭白家的实力，哪里有做这件事情的底气？她再怎样苦口婆心劝儿子都没有用。谁知道后来居然听说这件事情还是高家提出来的。她简直恨毒了高家。这不是撺掇着儿子败家吗？儿子还欢天喜地的娶回了高家女，她却早就思量一定要给这个高家的女儿一点厉害尝尝！可是现在看着跪在地上低眉顺眼的慎芳，她的心怎么也硬不起来。轻轻叹了口气，她柔声道：“好了，你起来吧！地上凉！老爷既然已经开口让你管家，你就好好把家里的事情做好。有不懂的就来问我。”慎芳这才从地上起来。就有红莲和碧莲两个一人捧着一个托盘过来。慎芳双手奉上，“这是媳妇的一片心意，还请婆婆收下！”钱氏身边贴身的婆子李妈妈看了一眼钱氏，见她面色平和，便笑着上前接了过来。却见托盘里是两身衣衫，布料如何且不论，那个做工确是一眼看过去就是极好的。忍不住夸道：“大少奶奶好针线！”钱氏看了一眼，也不由一怔，那衣衫针脚匀净，看上去很是精致。居然是媳妇自己手工做的？她的手艺可真的是很好。想当年，自己因为在娘家要操持家务，甚至做农活，就是女红一项，常常被婆婆诟病。在妯娌之间，也往往被人暗中讥笑。却听慎芳害羞道：“妈妈过奖了。我的手艺也不过如此，最主要的是想要孝顺长辈才不自量力。”钱氏脸上也有了一丝微笑：“这已经是很好了！”慎芳被夸的低下了头。钱氏从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本来是个刚强的性子，媳妇这样子示弱，她倒端不出婆婆的架子了。于是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你在我这里也不自在。还是回去吧！这两天你就熟悉一下家里，待回了门，我会嘱咐田妈妈帮衬你！”慎芳脸上一下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多谢婆母体恤！我这便回去！”说着行了礼，带着红莲碧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