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竺紫琴淡然而笑,将脸扭向一边,却并没有再接凤墨的话,沉默中,凤墨发现竺紫琴的神情好像起了某些变化,只是他揣度良久也揣摩不透,那到底是痛苦与绝望的挣扎还是肃杀一切的痛恨。
痛苦也罢痛恨也罢,凤墨从竺紫琴的身上移开目光时想到,都是些与他无关的情绪,他又不是闲得没事,何必替对方瞎担忧?
乘着还有时间,抵达镇子之前,他最应该考虑的,就是怎么让后面的追踪者神不知鬼不觉地永远消失,且不牵累到他们自身!
正思忖里,忽然一阵马蹄声传入耳中,由远及近,凤墨听出马蹄声中还夹杂着车轱辘与车厢震动的隆隆声,他叫了一句,“沈榭!”
“主子,是辆四乘大马车,也许只是恰巧同道!”沈榭匆匆回应道,又忙着转身驾车去了。
难怪,他们的马车跑得并不慢,也只有大车才能轻松追上他们。
竺紫琴这时已从先前的神思恍惚中回过神来,她和凤墨对视一眼,就手撩开了窗帘一角。
确如沈榭所言,一辆四乘的黑楠木大厢马车从后面追上,在并排前行了短短数秒后,超过了他们。
“会是谁呢?”竺紫琴喃喃道,“车厢上没有特殊标记,不过厢体的雕花图案甚是精美华丽,不惜繁复的雕工,车窗挂的水晶珠帘则更是普通人户不敢用的,看来非富即贵啊。”
“那么感兴趣,就没看清车里坐的人吗?”凤墨即使语带刻薄,暗地里对竺紫琴的观察力还是相当认可的,他们这一行,或许未见得比别人精明比别人道高一尺,可观察力却非得是一等一的。
“隔着帘子瞧不甚清楚,隐约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哥吧。”竺紫琴放下帘子,坐正身姿,“人家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仿佛根本未注意到咱们呢。”
“喜欢看热闹吗?”凤墨的目光莫名的变柔和,因为竺紫琴刚才的样子就好像一个瞧新奇的小丫头片子,完全没有之前的冷酷无情和心机狠毒感。
一缕微笑斜斜地浮出,凤墨半是探究半是讥诮道,“没想到你会对一辆路过的马车产生兴趣,是因车里的人非富即贵?”
竺紫琴望定凤墨,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你琢磨什么呢?这条官道车马稀少,咱们后面又有追踪者,我想看看刚过去的马车跟追踪我们的人是不是一伙不行吗?”
“难道你就不想寻机逃走,找一个可以庇护你的人?”
竺紫琴闻言,几乎是当即失笑,“此话不该由凤大人说出,我的处境如何凤大人最是心知肚明。”
凤墨不吱声了,他原是开的一句玩笑,结果竺紫琴的笑容和回应倒更显得他是个笑话,明明就是他左右都受竺紫琴掣肘,人家哪还需要什么庇护?有的人所谓软硬不吃,他则在竺紫琴这里软硬都碰一鼻子灰,合着都是他自找霉头找来的?
“缙云庵是好地方,偏僻得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香客。”仿佛是在回答凤墨,竺紫琴自嘲地低语道,“所以自我到缙云庵后,就不懂什么叫热闹了。”
凤墨心头一动,“没有香客的缙云庵,生活想必十分清苦?”
嘴一张,凤墨就又后悔的要命,他怎么啦,还没受够竺紫琴的奚落?为何每次他都会忍不住搭竺紫琴的话,以前缉捕其他的逃犯,可还从未出现这等状况呐。
“习惯了。”竺紫琴轻轻道,“庵里的生活固然清苦,总是好过现在四下逃亡,若我爹没出事,哪怕平安身退归隐乡下,我大概也能继续那样活下去。”
“谁说你在逃亡?”凤墨试图纠正竺紫琴,也很想说服自己,“你在我手上一日就一日是我的犯人,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谁也别想从我手上不经司衙私自处决掉犯人。”
第十四章 联手下套
“你把我交给司衙,我一样是个死,丞相大人手眼通天,根本不用通过任何定案程序就能要了我的命,和现在死要说有什么区别,那仅仅是针对我爹的秘闻录而言,有些人希望秘录永远消失永不现世成为永久的秘密,可有的人偏希望利用秘录为扭转命运的筹码,即使残局已成定势!”
“定势?”凤墨不知为何有了不妙的预感,“在说你自己吗?即便你横竖难逃一死,我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明白吗?我不喜欢沾血腥,不论你是为谁所杀,哪怕沾到你一星半点的血我都很晦气,所以我不会让你在我手上死掉,就这么简单!另外秘录我确实想要,然要以其作为筹码,抱歉,我恐怕帮不了你。”
“特别是在你查出黑衣人的来路后?”竺紫琴纤眉微挑,“也是,你的为难我都能理解,可理解归理解,先前我也说过,那就请恕我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了。”
“嗯。”凤墨点点头,竟不准备再逼竺紫琴,尽管他一开始确实是想给竺紫琴施加压力,让她尽早交出秘录,但当沈榭发现身后有追踪者并打断他们的谈话时,他改了主意。
想也不用想,竺紫琴没讲完的话是交出秘录附带的条件,而对竺紫琴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重要了。本来竺紫琴的条件也并非完全不在考虑之列,等到他和竺紫琴的周旋毫无转圜余地时,他或许会劝说给他下令的人留竺紫琴一命,当然那是最后迫不得已而为之。
可惜跟着他知道了内鬼的事儿,就此一个更为糟糕的情况摆在他面前,竺紫琴是聪明的,两次追问他的消息来源,他虽避开不谈,实际是隐隐猜到内中关键——有人在施一石二鸟之计。
一石二鸟,那他不仅是在竺紫琴的算计中,亦是在对手的算计中,竺紫琴是追杀的目标更是诱饵,他一步走错,给自己和他身后的人招致的,将会是同竺兴竺紫琴相似的命运。
如此严峻和骤变的局势,他需要思谋个更周全的办法,在解决引火烧身的潜在危险前,也就不得不暂且将竺紫琴搁置一边,竺紫琴没有继续提条件,正好,他凤墨正好装聋作哑装傻充愣,以待其他良机再说吧。
各怀心思的两人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自此再无多话,一直到沈榭掀帘通禀,“主子,叶镇马上就快到了,咱们是寻个地方打尖呢,还是住店歇下?”
此时天色尚早,凤墨犹豫了一下才道,“先寻个店家落脚,要闹市中心的,最好是大客栈,完了你去后院喂马,我跟姑娘到镇子里转转,顺便打尖儿。”
竺紫琴听完眨了眨眼,没说话。
沈榭领命一路进了叶镇,在镇子中心地带绕了几圈,最后选定了一家隆远客栈。
凤墨先下车,没管竺紫琴,自己负手进了客栈,等着沈榭定下了一间上房。
竺紫琴随后而至,两人便在店小二的引领下往二楼上房去了,沈榭则牵了马车去了后院。
推开房间里的窗户,凤墨一方是临街,街面上往来的行人和各色叫卖的摊贩尽入眼底,竺紫琴所在的位置却是朝向后院,她站了片刻即看见沈榭将马车停在院落一角,且并没有将两匹马卸下。
接着她的目光为另外的物件所吸引,凝目看了一会儿后,她回脸问凤墨道,“他们,出现了吗?”
“还没有,我们再等等!”凤墨随口应答着,既没向竺紫琴做什么解释,身形也动都未动。
“在这儿动手合适吗?”竺紫琴走到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叶镇虽不算大,可亦不算小,方圆百里内没有比它更热闹的县镇了,最主要是叶镇有好几条分道,思来想去,拜你所赐,我好像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也许你该看看后院。”竺紫琴简短道。
凤墨回脸,疑惑地望向竺紫琴,随即离开临街的窗户,来到另一侧,隔了一会儿,只听他道,“太巧了?”
“你不是说叶镇有好几条分道吗?不能算巧合!”竺紫琴慢悠悠地喝着水,一副闲适的样子。
“我懂你的意思了!”凤墨伸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朝院子里的沈榭施了个眼色,等他离开窗户时,脸上已带露出轻快的笑容,且难得眼眸柔和。
“怎么,不需要去继续留意咱们的朋友吗?”见凤墨在身旁坐下,竺紫琴微微蹙眉,且将身子侧开一些。
“留意不留意,他们总会在这附近周围游荡,现有了更好的法子,咱们就只等请君入瓮吧。”凤墨取了另一只杯子,提壶倒满,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我挺好奇!”放下杯子,凤墨饶有兴致地盯着竺紫琴,“三岁入庵,在深山野庙一呆就是十二年,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阴损点子?”
“什么?你说我?”竺紫琴满脸无辜地回看凤墨,“我可什么都没说,怎么就阴损了?”
凤墨倒吸一口气,“好吧,这回不算,你确实什么都没说,那之前呢?”
竺紫琴宛然一笑,笑而不语。
“我和竺大人其实曾有数面之缘,都是偶然遇到,未曾敢高攀过,然坦白地讲,你一点都不像他,我指的并非仅限于相貌差异。”凤墨说完,遂很注意地观察竺紫琴的面部表情。
“哦,我自己也不知道像不像他。”竺紫琴精致的容颜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她的从容应对让凤墨略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