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也不了解自己的爹?”
竺紫琴用手指转动着杯盏,算是默认。
“也难怪,你爹肯定一天到晚忙于公务,抽不出太多时间上燕孤山看望你吧。”
“从我记事起,只见过他三次,六岁、九岁、十二岁,每次都是在我生日当天来当天走,你认为我能有多了解一个只见过三次,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不超过十二个时辰的人?”
凤墨的笑容瞬时凝固在脸上,异常惊愕之下不由有了一丝同情和悲悯,“你……抱歉,我不该问这些。”
第十五章 故意现身
“没关系,我都没放在心上你何必在意?”竺紫琴仍是淡淡道,“原本半个月之前,我十五岁生日会再跟那个人见上第四面的,如今永远都只有三面之晤了。”
“原来竺大人出事的时候正是你生日?”
竺紫琴放了杯盏缓缓起身,“我只想告诉你,外人都道我爹一向刚直不阿秉公执法,可他什么禀性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像他太正常了,还有,庵里的生活虽清净,倒也不是你想象的成天青灯古佛,总凡我所想要的,那个人均会设法收罗,再遣人送到庵里来,故若以为我不谙世事无知蒙昧,那是你的偏见了。”
偏见?难道真的仅是偏见这么简单?凤墨沉吟了一会儿,决计放弃辩解,追踪缉拿盗匪数年,他自以为已是心冷如铁,绝不会为命犯的花言巧语所打动,这番听及竺紫琴谈及过往,却不知怎地心绪突然就变得低落和沉重起来。
“抱歉,唐突之处并非存心!”凤墨跟着起身,一脸歉然,“赏金猎人做得久了,习惯性的会对某些非正常不合理的情况追根究底,你当我偏见也罢招人烦也罢,兴许下一次有些事我还是会忍不住相问。”
“凤大人尽管开口。”竺紫琴凝视着凤墨,“不过别再道歉了,我会很不习惯,何况你我立场不同,彼此互不信任亦是常情,心怀歉念于你于我都是无谓的麻烦,不是吗?”
“你理解就行。”凤墨转身,“我得下去盯着点儿了,你一起来吗?”
“甚好。”竺紫琴一面整理发髻和衣衫,一面趋步跟上,“凤大人打算怎么做?”
“你不是叫我移花接木吗,还问?”凤墨停下脚步。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也在叶镇歇宿过夜。”
“放心,沈榭订房的时候,我瞧见店小二的录簿上,六间上房只有我们入住进来,而以那位华车公子的行事作风,他总不堪放着上房不住住下房吧?”凤墨自信地答道,“便是万一他改了主意,要在叶镇住下,我也会有备用法子引走咱们的朋友的,你尽管只把心放在肚里,瞧我的好吧。”
竺紫琴笑了,走上前替凤墨开了房门,“大哥先请!”
凤墨略微愣怔,随即冲竺紫琴点了点头,他知道竺紫琴突然改口,乃为故意混淆视听,自然他也就默认了这兄长和小弟的关系。
下得楼来,凤墨招呼店小二给他们随意备点吃的,计划有变,凤墨原先准备和竺紫琴四处逛逛,借机把追踪他们的人引到偏僻处解决的打算,此刻也就没必要了。
“我与小弟在外面街上走走,马上回来!”凤墨又吩咐了店小二一句,这方与竺紫琴同出了客栈,客栈位于闹市中,是故沿街的摊点卖什么的都有,往来的行人也甚是熙攘。
竺紫琴像是被那些摊点上琳琅满目的货品所吸引,没走几步便甩开凤墨自顾自地寻觅了下去,凤墨起先还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她,然当他看到一处卖饰物的店家时,竟不由自主停步于摊前。
等他回头再寻竺紫琴的身影,人流往来,却偏偏不见了竺紫琴,他不由心头一惊。
死丫头片子,她会趁机逃跑吗?怎么可能呢,她人生地不熟的,离开他会有多危险她应该掂量得出利弊啊,凤墨边惶急地加快步伐边尽力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大哥!”忽然传来的声音令凤墨悬着的心登时落地,他看着她微笑地走近,不免冷了脸低声斥责道,“你干什么去了,不知道我们的举动可能在别人的关注下吗?”
事实上,刚刚寻找竺紫琴的时候,凤墨就已经在人群中瞥见一个男人阴鸷的眼神,不过,他假装忽略了过去。
“随便看看不行吗,咱们回吧,我饿了,大哥!”竺紫琴一副受委屈的模样,不知底细的还真会误以为她是个被兄长严格管束的受气包式的小弟。
“别演过了!”凤墨悻悻道,“对方跟你一样了解我的底细,清楚我既没有什么兄弟也没有什么朋友,趁着他们的怀疑更深之前,我们得赶紧把麻烦解决掉。”
竺紫琴眨了眨眼,算是认同,两人回到客栈,在堂中找了张桌子坐下,店小二忙给他们端来了几碟小菜和一盘馒头。
竺紫琴抓起一只馒头,刚塞入口中,随即目光便落在门口处,一位身着云锦掐银线藻纹月青色阔袖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柜台边,向店小二问了几句什么,便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来了!”竺紫琴垂下眼帘,含混地咕噜一句,举筷夹菜。
黑楠木大厢马车经过时,她尽管没看清车厢里坐着的那个男子的容貌,可那人头上戴着一顶五分紫叶白玉冠她却是不会看错,所以当她又见到玉冠,一眼即认出了对方。
“慢慢吃,不急!”背对门口而坐的凤墨伸手在竺紫琴腕间轻轻拍了拍,示意竺紫琴沉住气。
竺紫琴没理他,事实上她非但没有丝毫的紧张,反在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审度走来的男子。
此人约莫二十岁上下,身长七尺有余,肤白面净眉阔目深,要不是下眼睑处隐约有些黑青之色,整个人还算仪容堂堂,当然,那隐约的青黑亦不能掩盖住男子满脸的精明与傲慢之态,再见他衣着讲究且不过分张扬,虽经路途奔波一双软底暗花青缎靴如同新制般未染半分尘土,竺紫琴便知道此人定属于心思细密年纪轻轻就志得意满之徒。
男子经过他们,目不斜视就径直往后堂去了,放佛根本没注意到堂中还有这么两个在吃饭的人,客栈的后堂连通后院,凤墨的猜测没错,男子仅是暂时在叶镇逗留,即刻便欲启程。
凤墨神情悠闲,也取了一只馒头掰了一小块填入口中,跟着又是一小块,竺紫琴目睹着他的动作,眉梢不屑地挑了挑。
第十六章 按计而施
她的不屑未能逃过凤墨的注意,“又怎么啦?”凤墨俊目斜睨,微瞪她道,“又哪里惹你不顺眼了?”
“没!”竺紫琴想了想,放下筷子,“坊间传言果然还是不够详实,凤大人不仅有洁癖,用膳喜纤口细嚼,就粗茶淡饭如品珍馐美啖,这一条也应该加上。”
“你……是嘲笑?”
“还有,你刚才拍我的手,好像又犯了忌讳呢,难道凤大人此刻不把我当犯人了?”
“你……!”凤墨一小块馒头噎在喉间,竟如生吞卵石。
竺紫琴笑了一下,谆谆教导般地补充道,“记住,下次别再这样了!”
凤墨冷着脸,气得双眸越发幽黑如夜林,不,应该说他此刻更像藏身在夜林深处的猛兽,恨不得立即将眼前人撕个粉碎,因为,竺紫琴是在笑话他像女人吗?
忍了忍,凤墨强行制住怒气道,“鱼目终究混不得珠,三两句人犯的味儿就出来了,一口一声凤大人,你固然压低了嗓子说话,就完全不担心隔墙有耳?”
说罢,凤墨微微转脸,瞥及店小二仍在柜台里点算着他的账目,这方放下心来,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店外盯着他们的人还没解决呢,他可不想又被竺紫琴带到别的什么沟里。
不过,凤墨回过脸来时,已为自己刚刚冲动之下说出的话后悔了,他怎么能说人犯的味道?竺紫琴毕竟和他曾经追捕缉拿过的人犯不同,她没偷没抢没坑蒙拐骗没杀人越货,没伤天害理没做任何见不得人肮脏龌龊的事,她只是受父所累被无辜牵连进了案子里,自己有什么资格说得那样刻薄伤人?
心中想及,目光不由自主地去察看竺紫琴的脸色,正对上那双清澈却总有寒冰凝结在眼底的秀眸,竺紫琴一脸平静淡然,倒似并不在意他的刻薄之辞,跟着,她正色道,“我没别的意思,怕你吃不饱饿着肚子没体力继续咱们的行程,离晚膳时间还有小半天呢。”
凤墨愣了一下,嘴硬道,“不劳你费心,路途奔波饥一顿饱一顿甚至餐风露宿我早习惯了。”
“好,算我多事!”竺紫琴没准备继续相劝,遂朝柜台方向扬了扬下颌,“你来结账,我可身无分文。”
凤墨没吱声,默默地加速咽下了手中的馒头,竺紫琴叫他去结账,无非是做给客栈外面的人看,事情至此,他除了不得不佩服竺紫琴的周全外,还莫名的产生一丝感慨。
从小到大,谁在乎他是饥是渴,连他自己都不会在乎,偏偏一个被他反唇相讥,称其散发着犯人味儿的女子顾念到了他的温饱,固然竺紫琴的真正意图并不在于关心他,然她心细如发,竟可笑地成为第一个关切他细枝末节的人。
“客官,小店哪里伺候不周吗,客官刚订下上房,怎突然又要退房了呢?”店小二对凤墨前来结账,感到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