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竺紫琴微微颔首,“如此说你和清兰一直是在一起的?入府前你们也在别家当过丫头吗?”
“呃……”清萝垂下眼帘,“不过奴婢总是笨手笨脚的,还是兰姐姐要得主子信赖些。”
“你去吧。”竺紫琴重新端起茶盏,仿佛已没兴趣继续交谈下去,“把早膳端到楼下大厅就行了,我想在厅里用膳。”
竺紫琴的态度转换之快,令清萝十分惊讶,侍候了竺紫琴三天,她还好像是第一次接触竺紫琴那样,对竺紫琴的性情脾气完全摸着不着头脑。
眨了眨眼,清萝放弃了对刚才那番谈话的猜测,应喏着告退,她自忖,所有的对答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竺紫琴的胃口看上去还不错,她悠闲地喝了一碗清香的百合粥,又稍稍添了小半碗,舀了一勺正要往嘴里送时,凤墨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门口。
“不顺带用些早膳吗,凤大人,想必你现在仍是腹中空空吧?”竺紫琴如此说着,却是眼皮都没抬地继续吃喝。
凤墨的脸色疲惫之余还有几分强抑的不耐烦。
他没有靠近竺紫琴,相反一进客厅就在另一头的客椅上坐了,和竺紫琴之间隔着攀花隔断。
从隔断的空隙,凤墨看见竺紫琴虽然依旧是一身素色衣裙,但月牙白的绫罗衫衬得她一张精致俏脸,倒比前几日遇见多了几分生气,属于活人才该有的生气。
“这几日过得如何,竺姑娘,我府里的下人没有怠慢你吧,你的气色似乎好多了。”凤墨自顾自道,压根就没有期待竺紫琴回答的意思。
“凤大人辛苦了!”竺紫琴夹了几粒卤汁香豆入口,将剩下的粥喝了个一干二净,然后满意道,“凤大人果然是个生活讲究的人,府上厨子的手艺还真是不赖,从哪儿请到的?什么时候也帮我寻觅一个?”
凤墨冷笑,“只怕姑娘是用不上什么厨子了,假如姑娘已吃饱喝足,就请楼上更衣,随我赴京都灵昌吧。”
竺紫琴点点头,抬眼问一旁伺候着的清萝,“衣服给我准备好了吗?”
“奴婢这就去找兰姐姐!”
半个时辰后,竺紫琴与凤墨的马车离开榴城,在官道上越行越远,驾车的沈榭不时地扬鞭呦呵一声,任由马车不疾不徐地奔行着。
凤墨从上车,就一直环手抱臂靠在椅座上,他的目光也一直在盯着座位对面的车窗,尽管车窗已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窗外的景物全都是模糊的一团团晃眼而过。
他在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车窗旁侧的竺紫琴,那一脸淡然闭目养神的姑娘,有着让他不得不惊讶的料敌先机之能,他生怕自己的目光在对方的脸上多滞留一秒,就又会被她看穿他所有的盘算。
至少当一身男装的竺紫琴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暗地里还是赞许的,这样的行头很适合他们此趟行程,可那也意味着竺紫琴,兴许早就对他的行动了若指掌。
然而凤墨越是克制自己,想认认真真看清竺紫琴的念头就越是如猫爪挠心,从一路躲躲藏藏逃亡般躲回府宅,到再度接她上路,凤墨承认,竺紫琴绝不是他见过的最漂亮最出众的绝色女子,却不知为何每一次她的改扮都能让他产生一种异样的新奇感,好像他才是第一眼见到这个人,完全陌生,偏又带着某些吸引他的特质,令他不由自主,想让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视线掌控之内。
多么矛盾,既希望不漏过竺紫琴的每一丝表情动作,又担心反被竺紫琴掌握了自己心里的分分变化,凤墨苦撑的同时,忽然想到,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惹上的这个大麻烦,还能不能轻易送脱手了?
酝酿了许久,凤墨终于冷冰地开了口,“你在我府上舒舒服服住了三日,知道这三日我干什么去了吗?”
投石问路!竺紫琴微合的双眸纹丝不动,“我不是在等你告诉我吗?”
“仙空台上黑衣人的来历,我大约是查到一点线索了,若我告诉你,他们的主子是你我都惹不起的人物,你还想刨根问底吗?”
“凤大人!”竺紫琴睁开眼,眼眸空净澄澈,似秋水般清透,“小女子哪一句话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如此说你不想知道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喽?”
竺紫琴轻轻浮出笑意,“凤大人刚说是我惹不起的人物,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凤墨不置可否,继续道,“户部侍郎郑泽中的名字你可有所耳闻?”
第十一章 拆穿玄机
“当今丞相赵鹤年的女婿,娶了赵鹤年的二女儿赵雪姿为妻,他本人虽无大才大志庸品一介,可由于裙带关系,在朝中也算呼风唤雨的人物了。”
“那你当知道丞相的长女是何人吧?”
“知道!”竺紫琴淡淡移开目光,“赵雪映赵妃,有谁不知道呢?”
不言而喻,若黑衣人是受郑泽中指使,授意郑泽中杀人灭口的,则不是当今丞相就是当朝皇上。
这两个人无疑,的确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默,半晌,竺紫琴轻轻叹了口气,“凤大人连日奔波劳顿,恐不全是为追查那些黑衣人的来历吧,哦,不,应该说追查黑衣人的来历,并非是凤大人的主要目的,不是吗?”
“你以为呢?”凤墨飞速地瞥了竺紫琴一眼,又赶紧死盯住窗户。
“呵!”竺紫琴笑意更深,语带讥诮,“东西找到了吗?”
“缙云庵……”凤墨的脑海中浮出一大片烧焦的瓦砾,冒着缕缕青烟,“缙云庵已不复存在,他们没有留下活口,痷庙里的师父们怕均已遇害。”
“猜到了……”竺紫琴笑意消散,声音转幽,“不是我心存侥幸,以为某些人不会将事情做绝,我也曾劝告庵里的师父们早些离开,各自散了求个平安,她们偏生不肯听我劝诫,硬要与痷庙共存亡,结果到底受我所累,枉自丢了性命。”
“竺紫琴!”凤墨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你究竟还要连累多少人为你无辜丧命?”
“这话凤大人好像没资格说!”竺紫琴眼底瞬间冰凝,目光冰锥一样投向凤墨,“难道我死才可以一了百了?不,所有的人头,所有的血债,我会一笔一笔找回来,不信你就等着看!”
“就凭你?”凤墨怒火上升,竟就忘了自己的忌惮,回脸直刺刺地迎向竺紫琴,“黄口小儿,不晓得天高地厚,你跟你爹一样冥顽不化,要是你爹早早……”
“早什么?凤大人,说下去啊!”竺紫琴的眼神更是咄咄逼人,寸毫不让,“你的意思是,当初几位皇子争夺皇位时,我爹就该下好注,将宝押在当朝皇帝身上,对不对?”
“你……”凤墨语塞,同时意识到自己的激将法用得过早,未将对方逼至死胡同,倒差点露了底牌。
于是他定了定心神,重新调整方略后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爹当初若是三皇子的人倒也无可厚非,何况许多人在三皇子登临帝位之后,不都放弃原来支持的皇子倒戈相向了吗,我的意思,只是叫你不要以卵击石罢了。”
竺紫琴冷笑,“叫我不要以卵击石的人,是不是也正在打算以卵击石呢?”
“竺紫琴,我奉劝你一句!”凤墨同样冷冷地相回应,“你爹拥有了不该拥有的东西才招来杀身之祸,于你更是,千万别妄想还有所谓的秘闻录可恃仗,为官为商者固然最是忌惮被人拿捏把柄,然众怒难犯,一旦秘闻录上的人被逼急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你的性命,连你爹都拿不稳的烫手山芋,你真以为能作你求生的交换条件吗?”
“凤大人这算是跟我坦言了吗?”竺紫琴眉梢微动,露出不屑道,“区区秘闻录而已,念念不忘惦记在心的人不是紫琴,而是凤大人你啊!”
“东西到底在哪儿?”凤墨深吸一口气,索性默认了竺紫琴的嘲讽,“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要我随便在哪儿把你扔下,不出三日,恐怕我再见的就是你的尸身了。”
“你威吓不了我,凤大人!”竺紫琴慢悠悠地挺直了脊背,冷然且强硬,“你忘了,天下间没几个人知晓真正的竺紫琴长得什么样,知晓的人如今全都已经带着秘密到地底下去了,你扔下我?那我得谢谢凤大人肯放了紫琴!”
“再者!”竺紫琴故意加重语气一字一顿道,“如今凤大人才是他们的目标呢!”
“呵。”凤墨冷哼,在椅座上挪了挪身子,凑近竺紫琴,“你就十足的肯定算无遗策?”
“原先还没有十足把握,但凤大人在过去三天里,用实际行动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此等胆识,紫琴佩服之极!”
凤墨一惊,蹙眉道,“你是说我们的行踪已暴露?”
竺紫琴略略颔首,跟着又道,“不过凤大人勿急,凤大人若不折返缙云庵才是真的有麻烦。”
“此话怎讲?”
竺紫琴不语,仅抛给了凤墨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
整个局其实很简单,她是故意拖延了逃亡时间来制造出仙空台上一幕的,风静并非一直跟着她,竺兴出事时,风静恰巧躲过了缉捕,千辛万苦赶到缙云庵给她报了信的同时,还带给她一个更加不幸的消息,建风十卫中有人是内鬼。既有内鬼,竺紫琴料定她的藏身之地也将不再是秘密!所以,她掐算着时日,掐算不速之客追到燕孤山缙云庵需要的时间,她必须得“死”,而且要死在众目睽睽下,否则仅凭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逃得过明里暗里的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