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凤墨断言道,“我早跟他说过,无论将来如何,也希望是与你堂堂正正的较量,所以这之前我会竭尽全力阻止他,可惜碧尸散一事让我信心全无,我的承诺是不是很可笑?”
“那你就别承诺了。”竺紫琴喝了一口凉茶,不以为然道,“但我仍是要谢你,世间肯堂堂正正面对敌人者并不多,尽管依着我的意思,勾先生因着不喜欢我才会妄下判断,世事无绝对,他又岂能料定将来?”
“是啊,谁能料定将来?为了一个不可知的将来就下重手,先生他究竟怎么了?”凤墨经竺紫琴提醒,内心里也颇是疑惑。
竺紫琴这次没有很快接话,仅是慢慢细啜杯中茶,她故意提及勾玉展可能了解她,然那不过是他们谈话内容的细枝末节,为的就是不让凤墨再深究她与勾玉展之间的交锋,且最为关键的是,不能让凤墨深究到她的真实身份。
竺兴一死,永元朝中唯一能辨识她真实身份的人大概就是勾玉展了,在鸿蒙书院,勾玉展虽未当着凤墨的面儿揭破她,却并不意味着勾玉展会一直缄默下去,竺紫琴知道倘使凤墨见了勾玉展,多追问几句的话,勾玉展就一定会向他和盘托出所知的秘密,而至少目前,身份的过早泄露,只会让她的计划全盘泡汤,连带着性命将受到威胁的,也不仅仅是她一人,所以她需得尽力让知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甚至不得不误导凤墨一番。
其实凭着勾玉展的才识卓绝,睿智深虑,若无充分的理由,断不会平白认定她竺紫琴为敌,凤墨对勾玉展不光是熟悉与信任,还更有敬重的成分,自然本也不该质疑勾玉展的看法,不过竺紫琴声色未动,唯巧妙地掺入了未知将来的概念,立时便将勾玉展置于不足为信的境地中,此举连竺紫琴自己也觉得有取巧之嫌,当下只好借着喝茶,掩去对凤墨的几分歉疚。
凤墨目光回转,见竺紫琴独自出神,以为她嘴上说得轻松,内里实则并不好受,于是转了话锋轻声道,“今晚都给我斟了两道茶了,你,你不会还留有后话吧?”
“嗯?”竺紫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禁不住失笑,“没了,你放心喝吧,只要你记得自己说过,我做任何决定,你都得绝无怨言地遵从。”
“这……我不是君子,可我应下的事自当绝无反悔,就是……就是怕你的茶我消受不起而已……”凤墨窘迫地说出了他的忐忑,头便再也不敢抬起来。
“是啊,我的茶一向都不是那么好喝的。”竺紫琴放下杯盏,“上次打算道别,被你泼入湖中,这次我准备与你一同讨论书信内容来着,幸好第一杯你毫不犹豫就喝了个干净。”
“先生所书?”凤墨听竺紫琴一言便明白她今夜纯粹是为了让他安心,方才主动请茶,托故讨论书信,乃为免他尴尬随口编排了个理由,心头遂不由得暖了暖,满腔的寒凉之气一扫尽去。
“书信的大致内容,你也扫过几眼吧?”竺紫琴接着问道,“你觉着可信吗?”
凤墨认真地回想了须臾,点头道,“我认为可信度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先生将书信交给你时,都说了什么?”
“他说里面有我需要的东西。”
“就这样?”凤墨诧异,“我们待了十余天他都避而不见,突然他跑来找你,说是有你需要的东西送给你,你居然一点都不怀疑地收下了?”
竺紫琴看着凤墨,“他有交换条件的。”
“是什么?”
“让我办完要办的事儿之后,有多远走多远,你与勾先生在这一点上意见其实蛮一致的!”竺紫琴绝口未提勾玉展是让她离凤墨远一点,只因她认定这个条件实在可笑,即使勾玉展不提,她跟凤墨也不可能有多近。
“奇怪,他都提了条件,为何还要下毒!”
“呃……正说明他比你了解我嘛。”竺紫琴半是玩笑道,“我拒绝了他,他便留下书信离开了,足见他是早防着我会软硬不吃,不似你贼心不死,瞧准机会就想劝我及早抽身,他走之后我本来没打算拿走信的,结果被我发现信封有些异样,当时我亦不敢肯定究竟怎么回事儿,故左思右想还是找了只匣子,用笔梢把信挑入匣子内装好带走了,毕竟勾先生用心良苦,我也得花些精力琢磨琢磨信封上的手段,才算对得住他啊。”
凤墨无奈瞪着竺紫琴,她的风凉话令他犹觉刺耳,字字句句都是戳了他一个无地自容,然他又怎么都生不起气来,所有都是他自找的不是吗,从将这个丫头带在身边起,他就好像陷在泥淖,越挣扎越是挣扎不清。
第三次喟然长叹,凤墨强定心神将注意力转回他们所讨论的信函上,“如此我就更加倾向函中内容足有可信度了。”
“说说你的理由?”
第六十六章 下一目标
“我跟你提过早些年鸿蒙书院鼎盛时期,不少达官贵人和阔绰的公子们都会慕名前去拜会先生吧。”凤墨顿了顿,“这些人交往谈论的肯定也都是贵胄圈子里的轶闻奇事,加之先生的学生近些年虽沉寂无名,不排除仍有消息通达者在与先生联络,故先生深居山中,也未必耳目闭塞,此是其一,其二,依你所言先生布下碧尸散意在你答应条件也罢不答应也罢,到时你都会由于疼痛为求一剂解药,而不得不屈从他人处置,关键点他意在的是‘到时’,并非要阻止你现在想做的事,因此他没有虚造假消息的必要。”
“相当赞同!”竺紫琴唇边挽出笑意,“分析的在情在理,凤大人不亏当今永元朝名头最响的赏金猎人,果然心思够缜密。”
“不敢当!”凤墨抱拳以示谦逊,“说起赏金猎人,出道四年多我从未料到自己还不如一个躲在深汕孤庙里养病的弱女子,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凤大人客气。”竺紫琴说着起身,已欲结束两人间的谈话,“不知清萝如何了,我们去瞧瞧吧。”
“好。”凤墨跟着站起,忽然又问道,“姑娘既然懂数国文字,敢问对仇池国可有了解?”
竺紫琴略微愣怔,转脸道,“凤大人何故有此一问?”
“没什么,就是想起当初离开洛王府,准备入行赏金猎人一个人闯南走北时,先生曾向我提及仇池国的王主高辛辽手下有一个特殊的组织,叫息盉,与建风十卫有些相似,息盉的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有的会武功,有的不会,他们主要负责刺探收集各路情报为高辛辽所用,有时候也担当密卫之类,负责高辛辽出行安全,更有循迹追踪、刺杀暗杀、善刑逼讯等各方面高手,其所集情报上至各国朝堂下至乡野民间无论传闻还是秘史包罗万象驳杂广纳,故名之为息盉,息,生长不息之土,盉,盛五谷所酿美酒之器也,简而言之,息盉高手云集无孔不入无所不涉,若不是仇池国本身国小力弱,难有作为,息盉将是众国的心头大患,甚至他们还是行走江湖可能遭遇的最可怕的对手,如若他们与你为敌的话。”
凤墨一口气说完,留意地看着竺紫琴,“不知姑娘是否曾听闻?息盉真的那么厉害吗?”
“言过其实了吧?”竺紫琴淡淡一笑,“仇池国高辛辽、高辛百两兄弟内乱相争,四年前仇池国便分裂为了东仇池和西仇池,两兄弟各踞一方年年交兵不息,致仇池国国力日渐衰弱,去年秋凉昭国趁虚而入,一举灭了东西仇池,息盉若真如传闻般厉害的话,高辛辽还能灭国吗?”
“国与国之间交战,息盉这种组织当然没法抗衡,也发挥不出他们所长。”凤墨说罢手臂略挥,“行了,我就是想起来随口问问,咱们走吧。”
在灯光下,清萝掌心的暗青色团变得更淡,面积也更小了,几经碰触她没再感觉到刺痛,竺紫琴满意道,“看来解药已发挥效用,睡一觉等明天早上,掌心的痕迹就会完全消失,你放心吧,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奴婢知错了,姑娘!”清萝哀哀道,“清萝这条命是姑娘肯饶才捡回的,以后姑娘吩咐奴婢什么,奴婢绝不再敢擅自做主了,定唯姑娘的命是从,求姑娘能够不计前嫌!”
竺紫琴略略颔首,“吃过这次教训你该明白,大多数警告可不是说来听着玩玩的,在未摸清别人的底细,把事情了解透彻前,任何冒失的举动都可能会让自己送了命!”
“是,奴婢记下了!”
竺紫琴仔细端详清萝,见她眸中诚意恳切,早不似在榴城凤府初见时,那虽机巧玲珑伶牙俐齿却未免有些心浮气躁的状态,当下亦放心了些,清萝能逐渐变得沉稳起来,对她自己和他们大家都实是件好事,要知道他们身在虎口狼牙,还不知道将要经历多少危险,浮躁和冒失绝对是大忌讳。
二更天,折腾了半夜的众人终于各自回屋歇息去了,独独竺紫琴于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黑暗里仿佛有一张张人脸,或男或女面目迥异地在她眼前一一晃过,一张张的,全是死人的脸。
翌日,同样是个日暖风轻的好天气,平梁府东城上清园附近,竺紫琴撩开车帘,默默地隔着湖岸远望上清园内的亭台楼阁长桥花榭,薄如纱羽的阳光柔柔地笼罩在一片花红柳绿掩映中的高檐璃瓦雕梁画栋上,层层渲染疏密有致,又衬着湖波水色漪影涟涟,即使仅是隔岸相望未得入园赏游,也依然能感受到上清园内的一派风光旖旎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