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墨苦笑道,“对,我明白至今你仍有性命之忧,但我的意思不是指你不该为自己和竺家上下讨还一个公道,我是说你所有的准备并非是从竺大人出事时才开始谋划的,什么时候初晓人世?五岁?八岁?或者你三岁就已在别人的授意指点下,接触了你本不可能接触的东西,花费如许多年的筹谋,真只为自由自在地生存这么简单?”
“信不信由你。”竺紫琴脸上显出不耐烦之色,“要合作就别猜测,起码我现在的立场跟你基本一致,心计是用来对付外人的,现在还不是内讧的时候,若你我败在平梁,怕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请你认真想清楚要不要跟我继续,以后我不想彼此间再因揣度跟疑忌争吵不休,白白虚耗精力!”
凤墨看定竺紫琴,又一次轻叹,“你何苦那么强硬?我的确是怕一着不慎再无回旋余地,然那是我的事情,我必须要做不得不为,可你不一样,花荐他们都说你善断人心,怎么你就看不出我的心思?从逃到宜州逃到固津渡,我的态度其实没变,始终都希望你尽早脱身,远离是非,偏是眼看着你在永元朝这潭偌大的浑水中越陷越深,竺紫琴,能抽身而退的时候,别落得像我……”
“抽不了身了!”竺紫琴轻轻打断凤墨,她眼底的冰寒一点一点在消退,只剩下幽黑的深渊,“有些事必须要做不得不为,是不是某些人从一出生呱呱坠地,便已注定?”
“你……”凤墨凝视对方双眸深处的幽暗,心头抽搐了一下,“果然是故意,强词夺理地指摘我的不是,却不肯考虑我的提议,不肯退出半步。”
“如你像我般不甘命运,等时机成熟等了许多年……”竺紫琴哂然而笑,“怎忽然觉得,这世上你应该是最能理解我的人?”
凤墨垂下眼眸,艰涩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你呢?”
“我……”
“啊!”一声惊呼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也打破了院子的宁静,跟着“呯”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碎在地。
竺紫琴刚转头,即见凤墨的身影快得令人难以想象地越过了她,从她眼前直奔侧厢房而去,声音的方位很容易判断,五间厢房此刻也只有清萝一人在她自己屋内。
“吱哑”,随之两下差不多同时响起的开门声来自竺紫琴身后另一侧,沈榭与花荐各自奔出屋时,行动明显比凤墨慢得多,且均是一脸的茫然不解。
清萝的房间,竺紫琴是最后一个踏入,且看清屋内情形的人。
“怎么了?”竺紫琴问了一句,沈榭与花荐便让开些位置,屋子中央凤墨一手紧扣清萝的手腕,眉头深锁,若有所思,清萝则满眼的惊恐,像是受了很大惊吓。
他们的脚下,还有摔成碎片的杯盏以及一滩水渍。
“我,我……”清萝想解释,却更想哭,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竺紫琴凑近,终于辨清清萝的掌心有一团隐隐的青黑色,仿佛轻薄的云翳浮在肉色下,云翳内还有几缕游丝般的黑筋呈伞状交错纵横。
竺紫琴抬眸,一言不发地盯紧清萝,清萝终于忍住情绪,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我,我口渴,本想倒水来着,谁知掌心一阵刺痛,失了手,就,就发现……”
“你碰过我的东西了?”竺紫琴的话让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什么东西?”凤墨忙追问道。
竺紫琴瞥了他一眼,未答,仍是回眸瞧定清萝。
“奴婢,奴婢只是打开匣子拿起信来看了一眼,并未敢擅自拆封啊,姑娘,奴婢知错了,奴婢一时好奇才犯了糊涂,可那信封上什么也没有啊!”清萝于惊慌中,不得不如实全认了。
竺紫琴微微颔首,“我记得今晚你也喝了两杯酒?”
“是……”清萝欲哭无泪,“奴婢到底何时中的毒,中的什么毒啊,还能有救吗?”
竺紫琴柔叹道,“幸亏你喝了两杯,不然刺激不到毒发,我们也不会察觉你中了毒,等再过数日,此毒随血脉游走与你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浑然相合,到时就算有解药,也根本无法彻底清除毒素了,你这一辈子虽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然已成废人。”
“到底怎么回事!”凤墨怒声低吼道,“竺紫琴,你有什么手段不能直接冲我来,为何要下毒!”
“问问鸿蒙书院的勾先生吧!”竺紫琴冷冷回道,“清萝看到的那封信,是勾先生的好手笔!下毒?还真不是我竺紫琴擅长的方面!”
“先生?”凤墨瞪圆了双眸,惊得难以置信,“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给你的信?”
“离开书院那天。”竺紫琴又问清萝道,“东西还在我屋内吗?”
清萝连连点头。
“凤大人如果不信,可与我一同去瞧瞧。”竺紫琴说罢转身,“清萝的穴道封住了吧,发现的及时,她应该会没事儿的。”
一行人来到竺紫琴的屋中,竺紫琴亲手抱出了匣子,打开匣盖,“花荐,去你的工具箱替我找一把长钳,再拿一双夹筷来。”
花荐应诺出去,没一会儿找来所需之物,竺紫琴用长钳取出信,又用筷子挑开了封口,接着夹出了里面的信纸放到桌案上,筷子轻撩,三页透梅枝纹底的状元格信笺一一展现在凤墨眼前,那上面的字迹,是他熟悉的挺拔健逸。
“凤大人,此可是勾先生的亲笔?”竺紫琴静静相问。
凤墨的俊容灰沉黯淡,还有些呆滞,他沉默着,似乎再无力启口。
第六十三章 碧尸散
“乌护国的碧尸散,凤大人听说过没有?”竺紫琴抬手,示意花荐和清萝暂时退下,只留了沈榭。
“我以前道听途说略有耳闻,今儿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碧尸散的厉害。”竺紫琴俯身仔细验看着信笺和信封,忽而笑笑,“我多疑了,看来勾先生仅在信封上布了少量的毒粉,已很是手下留情。”
说罢,竺紫琴便伸手就要去取信笺,被凤墨以手指格住,“你真能肯定信笺上没毒?”
“你跟勾先生相识多年,都不晓他会用毒,也不晓碧尸散的特性吗?”竺紫琴抬眸看了凤墨一眼,凤墨的神情显然不像说谎。
竺紫琴遂重新取过筷子,夹起信封,将信封略微凑近灯盏,轻轻转动了两下,“瞧着纸面上有似绿还青的反光没有,那便是碧尸散,碧尸散从字面意思解,常会被误以为是尸毒之类,其实不然,所谓碧尸乃是指碧虱,因极少人知道碧虱究竟为何物,逐渐碧虱一词便被以讹传讹了,传闻乌护国的荒漠黄沙中生活着的这种叫碧虱的虫子,约指甲盖大小,埋身于沙土之下,以微小昆虫为食,寻常并不易觅到,制毒者只要收集碧虱的虫体到一定数量,晒干碾成粉末,再混合其他几样药物就能制成碧尸散,可惜碧尸散详尽的配法据我所知,好多年前就已失传。”
“失传?”
“对,碧尸散固然厉害,可并不属于致命之毒,加上碧虱极难找寻,其他几样混合使用的药材亦非同寻常,久而久之,这种既费时费力又无立竿见影效果的下毒方式便被世人遗忘和弃用了。”
“那……”凤墨狐疑道,“清萝会没事儿吗?你不是说……”
“不致命不等于没事儿!”竺紫琴放下信封,“碧尸散是很特别的毒,中了碧尸散后若在五日内能服下解药,虫毒则不会对人造成任何影响,反之毒素可在人体内蛰伏上月之久才慢慢显露其危害,那就是清萝的反应,身体从某一部位开始,稍有碰触即感针扎般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会蔓延会加剧,直至这个人因受不了痛苦而自戕了事,在此期间,若有解药,疼痛可得缓解,然根据中毒程度的轻重不同,解药的药效长可维持数月至半年不等,短则只能抑制十来天的疼痛,于是要活下去,必须不断地服用解药,中毒者由此受制于人不说,就像我先前告诉清萝的,人会慢慢失去行动能力瘫痪在床苟延残喘至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怎么会这样?”
“碧尸散的解药到底是什么成分恐怕只有制毒者本人清楚,据我猜测应该也是一种毒,靠着以毒攻毒来克制碧尸散,长期服用,遗患无尽可想而知。”
凤墨的双拳慢慢团紧,指节在轻轻作响,“我马上回一趟正玉山,先救清萝要紧,有什么话等我回来,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竺紫琴未语,目光却扫向了站在门边的沈榭。
沈榭本一直低垂着头静静聆听,此刻闻凤墨要走,不由自主地抬身往门中间挡了挡。
凤墨没有察觉沈榭有异,他显然是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诉的复杂情绪中,“告辞!”他向竺紫琴简略地吐出两个字后,便急急转身,欲离开房间。
结果门前,凤墨迎面遇上沈榭那颇有些仓皇失措的眼神,和抬手阻止他的动作,凤墨方回过神来,“沈榭?”
沈榭侧过脸,望着竺紫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把解药拿出来吧。”竺紫琴平静地轻声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家主子不会怪你的。”
“解药?沈榭!”凤墨愕然,“究竟怎么回事!”
沈榭无奈,咬咬牙终于从怀内摸出了一只小瓷瓶,“临下山前,先生交给我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