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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凰途 (冷青丝)


  “你果然不愧赏金猎人,消踪灭迹的本事一旦用上,寻常人哪有能看透的。”竺紫琴像是自言自语道,“周阗便是报官,衙门追查起来,即使没有找到沈榭的尸身,也只能不了了之。一则据我估计,黑衣人的身份都是见不得光的,泛泛而查,根本就查不出个究竟,而深入追查,必会引得某些人插手,阻止真相。”
  “过奖了!”凤墨没好气道,“跟你沾上,我怎么觉得自己的身份就变了呢?从兵变成贼,这还真是一个不太容易适应的过程!”
  “别忘了,可不是我拖你下水!”竺紫琴也不客气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却不是人人都能身陷其事而不为,至少,卷进这件事中的人,孰知孽缘什么时候就会有孽报呢?”
  “行了,我说与你听,不过是让你放下心来,你倒是得点理儿就不饶人,现在能让我困一会儿了么?”
  竺紫琴不再答话,自己也微合了双眸稍作休憩,毕竟赶一晚上的夜路,他们还不知要在哪儿落脚呢。
  沉默与黑暗相携相行,许久之后,竺紫琴却听得凤墨忽然道,“哦,对了,差点忘了!”
  她睁开眼,回眸,“什么?”
  “这个,给你!”凤墨手中,斜斜的是一支白玉簪子。
  “我偶然在镇子上看到的,就买下了,你身有重孝,然以你现在的情况,明着戴孝太招人注目,这个不显山不露水,亦能勉强算是一份心意,再合适不过,唯一玉质普通,值不上几个钱儿,希望你不会嫌弃。”
  凤墨平淡的语气好像不过是在说一件于己无关的事儿,不带丝毫情绪,且连脸都是侧向一边,未曾拿正眼瞧竺紫琴。
  竺紫琴迟疑了一下,默默接过玉簪,簪首两朵白色的菖兰在她的掌中发出幽幽的莹润的光泽,她默默地摩挲了好一阵,最终慢慢将其揣入了怀中。
  十日后,泽泊之乡的固津,凤墨雇了一条船,停于湖荡深处,三人便以篷船为家,捞鱼为食。


第二十章 孤舟摊牌
  这日沈榭离船,去固津渡打探消息和买些酒水,竺紫琴坐在篷中烧水煎茶,船尾一侧,凤墨很是耐心地下饵钩鱼,天地间和风吹拂水波如碧,好似已入世外桃源的画中。
  未几天色转阴,淅淅沥沥的竟下起了小雨,凤墨看了看仅钓得两尾小鱼,心有不甘,又坚持了一会儿,见雨越下越大,无奈只得转回篷船内。
  竺紫琴品着刚沏好的热茶,望定篷外雨色渐渐迷濛成一片,若有所思。
  凤墨扯布帘相隔,褪去湿了的衣衫,换过一件干净的布衣,便出来和竺紫琴隔案对坐。
  竺紫琴每次沏茶,都会沏在壶里,自斟自饮,从未给凤墨倒过一杯,凤墨也不以为意,同样每次自行取了空杯子,拎起茶壶顺手就倒,然这次茶的香味溢出时,凤墨嗅了嗅,眉梢微挑,“你煮的是姜茶?”
  “水泽之地湿寒,尤其是阴天下雨时。”竺紫琴简短地答了一句,依旧兀自出神。
  暖茶入胃,尽管竺紫琴其实什么都没说,凤墨暗地里还是觉着颇为受用,自竺紫琴收下玉簪后,两人的关系即使仍是不冷不热,不近不远,倒也和平共处,极少再刻薄相向。
  然他们俩都明白,一路掩人耳目地辗转奔波,所谓的平和相处全都是暂时的,等被追杀的风头过去后,就该是两人摊牌的时候了。
  那时候,正如竺紫琴所言,两人的立场不同,两人又都是知道该做什么要做什么的人,反目和相互的算计,似乎就会发生在顷刻之间。
  不,凤墨抬眉认真地看向竺紫琴,这个面相清秀精致的女子,没准儿此时此刻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不过是在沉心静气等着看他的抉择罢了,而他,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在犹豫、也在迟疑。
  重新续了杯水,凤墨选择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开口,“沈榭一向都很机警,他去固津渡应该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若安然无事,我们便沿湖向东,在南隅登岸北上。”
  竺紫琴没吱声,也没有任何反应,凤墨遂继续道,“北上之前,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好几天前就想问你了,却不知道合不合适。”
  “那日由宜州转道固津我是犹豫的,因为从宜州也可以取道南资,再由南资一路向南……你知道我曾到过南疆边界,抓捕过犯事的宜州粮库总监吴术……”
  竺紫琴转眸,静静地凝视凤墨。
  “当时吴术犯了一个错误。”凤墨喉头艰涩地咽了一下,“他不该滞留在南疆边界,南疆固然大片蛮荒之地,山高林茂,然正因为荒僻,有陌生人出没,难免不会被人注意到,所以追查到他的行迹并不难,不过也许错不在他,他的滞留还碍于边界的盘查,他可是真正被朝廷下了海捕文书的要犯。”
  竺紫琴仍是没有吭声,但一瞬不瞬的眼神,仿佛她已知晓凤墨接下去要说的是什么了。
  “听明白了吗,你,至今未见海捕文书!”凤墨鼓足勇气,终于吐露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不!”竺紫琴朱唇轻启。
  “什么?”凤墨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比头一声更强硬更有力的回答,等于凤墨兜了一大圈子全是白费口舌。
  “为什么!”凤墨呆了半晌,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
  “如果你担心路途遥远,担心有危险,我可以帮你,只要……”
  “不!”
  第三声“不”让凤墨不由得闭上双眸,竭尽全力方克制住内心的怒意,待冷静后,他张开眼说了五个字,“给我个理由!”
  竺紫琴不理,目光转向船篷外,他们身处的湖荡先前还水净天阔景色如画,不到半个时辰便天地混沌冷雨斜风,独泊的孤舟陷于茫茫烟水中,已如被整个尘寰相遗弃。
  凤墨深吸一口气,“相处这些天,不能说对你完全了解,可我尚能确定你不是个疯子,然刚才你的回答,我真想问一问,你是不是疯了?”
  “身为赏金猎人,你是不是疯了,我一脚踏出永元朝的疆土,你很清楚意味着什么。”竺紫琴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冰冷。
  “你说过每个人都该面对抉择,身为赏金猎人,我当然唯一该做的事就是羁押你回京,只是离开榴城时,你提出的条件,我思来想去也唯有让你离开永元朝,方能真正保得你的性命啊,高平朝和永元朝相邻相界,素来还算和睦无战事,就算生活习性等等之类和永元朝差异不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活着、活下去,总比呆在永元朝要么被官府盯上要么被竺兴大人的仇家盯上强啊,你先前千般计划,不也就为了能活下去吗?”
  凤墨情急之下,生怕说得不够透彻,居然少有的唾沫横飞了一大通。
  “我的条件?”竺紫琴含笑着微微摇头,“你误会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竺紫琴,你究竟在图什么,退一万步讲,我便是能擅自做主放走你,我们今时今地也是安全了,但谁能保证郑泽中之流会就此善罢甘休?天下没有永久的秘密,天下也没有绝对的安全之所,尤其你若坚持身在永元朝,竺紫琴,你可要想清楚了!”
  竺紫琴叹了口气,终于正脸面向凤墨,接着她起身,走到自己歇卧的船舱一角,从篾席边捡起她换下的那件凤墨的旧裳。
  随后,她把旧裳扔向凤墨,“等你带我见这件衣袍真正的主子,我就会告诉你我的条件。”
  衣袍跌落在桌案前的舱板上,凤墨微怔,离座去抓起了衣袍仔细端详,怎么回事,他明明见竺紫琴穿过,没发现有特别之处啊。
  “我不明白……”凤墨一脸的困惑。
  竺紫琴冷然走近凤墨,“不明白?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衣袍我换上之前,清兰拿去改过,这两边袖口原本用上等的金丝银线绣满了大朵的缠枝木槿花。”
  “如何?”
  “我记得先皇在世时,有一年夏天背上生了疮痈,肿痛难忍……”竺紫琴缓缓地启唇道。


第二十一章 虚虚实实
  “先皇为此寝食难安坐卧不宁,结果当今圣上贺兰棠的亲弟弟,洛王贺兰颜便每日都用木槿鲜花拌以少许甜酒及鲜叶等,亲手捣碎了拿去给先皇外敷,如此坚持了半月有余直至先皇疮愈从未间断过,自始,先皇就对洛王青眼相看,并赞洛王有木槿之坚韧、质朴之品性,是故朝野上下曾一度认定洛王是继续大统的不二人选,而那一年,洛王才不过十五岁,便已然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先皇有赞,相当于对洛王的人品做了盖棺定论,洛王的衣袍也自始,被允许多绣上一种花色,那就是我所见的——木槿花!”
  凤墨僵立在原地,洛王贺兰颜于今已有二十七岁,比当今圣上他的同父同母之兄贺兰棠小了整整五岁,十二年前,也就是贺兰颜十五岁时,竺紫琴方才三岁,正被竺兴送往了燕孤山缙云庵,她是如何晓得的那么久远的皇宫故闻。
  勉强地,凤墨故作无谓,挤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不就衣服上绣了木槿花吗,固然你说的没错,洛王以木槿花自比,然朝廷也没有说百姓就不能同喜欢木槿吧?偏偏我这件衣袍绣了木槿,你不成硬要当它和洛王有何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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