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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未央 完结+番外 (阿幂)


那人哈哈大笑道:“皇帝,你好聪明!某正是当年严大将军麾下校尉崔征!”景晟听这这话便知道这崔征必是为严勖鸣冤来的,心直直地往下一沉。果然,还不待他开口,崔征已道:“某以为大将军这一世冤屈难解,不想皇帝你倒是个明白的,你爹做错了事你肯替他弥补,那你曾祖父屈杀的,你也昭雪了罢。”
景晟听在这里,怒气难耐地一拍桌子,直立起来道:“沈如兰那是李源自承有罪!严勖一案人证俱在,三法司核准,他冤枉个甚!你说他是冤枉的,你又有何凭据!”
崔征一扬脖子道:“某身上伤痕都是凭据!某等功劳,都是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拼杀得来的,只平西川,伐高丽两件就是大功,何必再杀平民!”景晟气得手脚冰凉,心中却也知道,所谓的杀平民冒功不过是借口,严勖之所以遭此厄运,多半是卷入了延平年间的夺嫡案,只是无有证据,曾祖父才拿杀平民冒功来治罪,可这样的话,景晟的年纪再小些也知道不好出口,当时冷了脸道:“高祖父也知他有功,故而留他全尸。”
这话便是咬死严勖有罪了,崔征嘿嘿两声道:“圣上不查一查么?当年的人可还未死绝哩。某也知道,某告了这一状,圣上决计不能留某的性命在。可圣上以为大将军的旧部就某一个么?”他原是跪着的,这话说了之后忽然跃身而起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便是两旁有侍卫看守,也只来得及在他腰带上一拖将他去势减缓,崔征已经撞在了朱柱上,顿时头破血流,一头白发瞬间叫血染得红了。
景晟才多大,哪见过这个阵仗,饶是他胆大也吓得颜色变更,将脸转了过去不敢再看。拉着崔征腰带的军士探手在崔征鼻下一试,觉着还有些儿热气,便来回景晟,只道还有气儿,不曾真的撞死。景晟心上实是怒极:这崔征实在是在以死相逼哩,严勖的旧部即不止他一个,若是他当真死了,还不知要生出甚事来,只得忍气使人拖崔征下去,去宣太医来与崔征裹伤。
吩咐毕了,方将殿中人冷冷看过遍,直看得殿中的侍卫、内侍、宫人都跪倒,方令人将楚王、赵王等宗室宣来。
崔征这一场大闹,是出自阿嫮的授意,实在是严勖案看着是延平帝钦定,背后是永兴帝的手笔。
永兴帝在延平帝诸子中行五,排行靠后,母亲又不得宠,不得延平帝喜欢。得延平帝喜欢的是次子哀郡王刘荪与皇三子刘荪。延平帝点了他做延平二十二年的主考,偏是这年的伦才大典出了舞弊案,卷了多少官员进去,起先种种证据都指向刘荪,待得刘荪被废身死,偏又有中书侍郎朱远才举发皇三子刘茁才是主谋,而刘茁在兵部历练时慧眼发现庶吉士出身的严勖是个将才,屡屡擢拔,严勖因此叫延平帝怀疑与此事有涉,只是无有证据。只是延平帝折损了两个儿子,因此恨毒了严勖。
而对景晟来说,延平帝是他曾祖,永兴帝是他祖父,若要翻了严勖案,这两位祖先脸上须不好看,再有沈如兰案在前,刘氏皇族可谓颜面尽失,引起朝政动荡也是有的。是以若是寻常鸣冤,只怕状纸还未递到御前,告状的那个已好去死上一死。也只有兵行险招,逼得景晟不得不见。

第401章 悲喜

因景晟如今威势渐成,又秉性聪明,再不好拿他当孩童看待,是以来敲登闻鼓的这个,也是舍了命去的。若是舍了命去能叫严勖得着平反也就罢了,只怕是人死了,严勖依旧沉冤。故而阿嫮当日与陈奉说时,也说得明白。
只是军中袍泽之情本就不同寻常,《诗经·邶风·击鼓》篇道是:“击鼓其镗,踊跃用。土国城漕,我独南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的正是军士们无惧生死,并肩奔赴战场的情义。尤其严勖这些部下更是随严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情谊更是不同寻常,是以看着严勖蒙冤,如同身受一般,当时歃血为盟,终有一日要为将军平冤雪恨。
是以当陈奉传来阿嫮的话时,几人商议了一回,倒也答应了。实在是他们老的已年将耄耋,便是少的也过了耳顺,实在是朝不保夕,不若博上一博。若能叫小皇帝答应复查,也算是不冤了。
叫崔征出头也是为着他性子坚毅,年轻时就悍不畏死,身上留下的伤痕大大小小总有十数处之多,正可当着小皇帝的面一个个数与他听,也好叫他知道,当年严勖立下过多少功劳,方能在无有太子的时候能得着太子少师这一官职。这也是阿嫮当日特地关照陈奉的,果然叫景晟看得哑口无言,不得不认严勖当年有功。
只是朝廷刚认了沈如兰一案,还是大费周章地造了个灵异来遮掩,又怎么能再认严勖也是冤案?若是再认下严勖,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是以景晟决计不能认,到时崔征便好以死再壮一壮声势,如今事态果然依着阿嫮计算走去,崔征撞柱鸣冤,虽是未死,却是惊动了朝堂,连着后宫也知道了,阿嫮名正言顺地遣人来请景晟。
若是只有人敲登闻鼓,以阿嫮不问朝政的做派也不好贸然叫景晟过来,没的叫人起疑。可若是有人因着申冤不遂,愤而自尽,阿嫮将儿子来询问教训一番,实在好说个天经地义,谁也不好说甚。
景晟哪里知道自家母亲殚精竭虑地算计完了他父皇之后,这会子又将他圈入局中,听着椒房殿内侍来请他过去,心上还觉愧疚:“父皇在世时从没叫母后为着甚事烦恼哩,桩桩件件未叫母后知道就都消弭了。我登基才多久,已累着母后几回,实在不孝。”是以见着阿嫮时竟是面带羞惭,请罪道:“都是儿子无能,连累母后忧心。”
阿嫮虽是自景晟出世起就算计了他,做出一副慈母姿态来哄着景晟与她一条心。可一来景晟到底是她十月怀胎所生,血脉相连;二则,她为着哄景晟与她亲近,自家带的也多,是以固然景晟与她十分亲厚,在阿嫮心上,待着景晟也不同景宁景琰,倒是真有母子之情的,这时看着他满面羞愧地跪倒,心上不由得一酸,眼中也含了泪,亲自动手来扶景晟:“元哥儿,你这是作甚。”
景晟即羞且愧地道:“儿子又累母后操心了。”阿嫮拉了景晟的手回到凤座上,叫景晟在她身边坐了,拍着景晟的手道:“好孩子,我也听说了,这也怪不得你。只是那人连命也豁了出去,如今朝野都震动了,你可想好了么?”
甚豁出命去,分明是以死相挟,实实是个刁民!部下尚且如此,何况主将呢!景晟心上恨恨,到底不敢在阿嫮面前露出怒色来,勉强道:“他即连着命也不要了,想来总缘由,自然是要查一查的。”阿嫮双眼在景晟面上一转,看景晟脸上带些微笑, 眼中却是毫无笑意,心就是往下一沉。
景晟是她所生,虽是两三岁儿就搬了去东宫,却也是日日往椒房殿来,阿嫮对他的脾性不说了如指掌,也是知之甚详。只看景晟方才神情,阿嫮已猜到景晟用心,他是要虚与委蛇哩!说着复查,不过使人走个过场,而后来个查无实据,再与严勖部下们一份褒奖也就揭过去了。若是换她来做,呵呵,只怕还能再查出些严勖的不法事来。哪个领兵的将领手上没有些屈死的人命呢?便是没有,造也能造个来,到时公诸天下,好叫人哑口无言,更能将沈如兰一案引起的朝野议论都遮盖过去,实是一举两得哩。
想在这里,阿嫮原本拉着景晟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这一松手引得景晟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去,却看着自家母后的手在微微颤抖,只以为母后是叫崔征的不要命吓到了,反手将阿嫮的手握了,脸上笑道:“母后,那人没死呢,您不用怕。”
阿嫮闭了闭眼,有意要套景晟的真情,是以反问道:“圣上可是想着不过是几个老人告状,一个个都是花甲耄耋之年,撑也撑不过几年,混一混也就过去了?”景晟看着虽是老成,实在也不过是个孩童,并不是深沉之人,叫阿嫮这话一问,脸上就笑了:“母后,您不用为这事操心哩。儿子自有主意,总是不叫祖父,曾祖父蒙羞便是。”
阿嫮大怒,险些道:“那你便要使你外祖父蒙冤么?”到底隐忍了这些年已成习惯,脸上一些也不露,只蹙眉道:“那人以死相挟,又道是严氏部下非止他一人,你这里不与他个答复,焉知外头无人效仿哩?或是吊死在登闻鼓上,你待如何?”
景晟不意自家从不问朝政的母后竟是盯着此事不放,心中虽有疑惑,却也耐了性子与阿嫮解释道:“娘,不是儿子不肯管。您且想想,才有了沈如兰故事哩。再出一桩,朝廷颜面何存?这还是小事。只怕有宵小心存歹念,日后借此生变,则是大祸。”
阿嫮听景晟声口,仿佛不情愿替沈如兰昭雪一般,心上自是不悦,皱眉道:“沈如兰吃着恁大委屈,难道不该替他昭雪吗?”
景晟听着这话,将头一抬,正色道:“母后此言差矣。凭是什么缘故,那沈如兰贻误了军机是实,在此事上并无人冤枉他,父皇将他降职,有何错处?他即为人臣子,替朝廷效忠是他本分,朝廷酬以高官候爵是全君臣之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朝廷如此待他有何不公?偏沈如兰为人狂妄,自以为从前有功,不独不知反省,只要朝廷以国士待他,他不肯以国士来报朝廷,略有加罪,便要怀怨恨,这也是做人臣子的道理吗?此乃怨望,若只论此罪,赐他一死也算不得冤枉!父皇只不该以通敌来治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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