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着齐瑱允许,翠楼次日套了车去接佩琼,不想竟是空手而回,脸上还有惊惶之色,齐瑱看着翠楼这样,忙扶她坐了,又使丫鬟倒热茶来与翠楼,翠楼接茶盏的手都有些抖,齐瑱看着这样,不由皱了眉,便问陪同翠楼去的儿子齐端:“出了甚事?如何你娘吓成这样?”
齐端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不知怎地脸上略有些儿红,与齐瑱道:“她不过是娘的姨母,娘肯去接她来奉养,已是十分心善了,她倒还发脾气,也太过了些!”
却是自光州来京,翠楼倒是想请佩琼与她同住的,不想佩琼推说清净惯了,不肯与翠楼同住,彼时齐瑱未至,翠楼也罢了。这回一来是齐瑱也答应,二则,翠楼也想请佩琼再说些从前故事与她知道,是以齐瑱答应的次日,翠楼带了端哥往佩琼寄住的庵堂走了回。
翠楼在阿嫮眼中是个提不起的模样,可到底做得十余年官员娘子,养移体居移气,也有了些太太风范,瞧在庵堂主持眼中,也是不好轻易得罪的,是以听着翠楼要见佩琼,脸上就现了些惊慌来,嗫嚅了道:“女施主,严氏身上不太好,不肯见人哩,您过些日子来可好?”
虽说翠楼与佩琼分别了十八年,到底是嫡亲母女,血脉之情哪里是这么容易就隔断的,且前不久才一路同行过,早拿佩琼当了嫡亲姨母,听着这话更是焦急,便道:“她身上不好,可请了大夫没有?我瞧瞧去。”主持待要拦,却叫齐端拦了,齐端道是:“我娘要见严氏,你带路便是,啰嗦个甚。”主持无奈,只得引了翠楼到了佩琼房前,拍了们,自家退在一边。佩琼哪里知道门外是翠楼,听着主持声音自然过来开门。
又说翠楼听着主持说佩琼身上不好,只以为是偶感风寒,哪成想佩琼竟是叫火燎了半边脸,伤处涂满药膏,一半脸儿雪白,一半脸儿墨黑,瞧着十分可怖。翠楼本就是个胆小的,猛然看着可不吓了一跳,竟是连退了几步。若不是齐端在身后扶了,险些跌在地上。
佩琼脸上的伤虽上了药,依旧痛得钻心,可说是坐卧不宁,本就是心火旺盛之时,再看翠楼这副怯弱无用的模样,只觉着一口恶气冲上心头。
佩琼脸是伤却是自伤,原是为着到景晟面前告状做预备的。到底她与阿嫮容貌有几分相似,若是叫小皇帝看着起了疑心,怕要前功尽弃。阿嫮为着严家沈家已吃了十八年辛苦,她她舍去一张脸又有什么呢?烫伤脸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辛苦,不想翠楼那副惊恐的模样倒叫佩琼恼怒起来,只觉自家与阿嫮半世辛苦,翠楼一些儿不知,便忍不住拿出母亲的身份来,指了佩琼道:“镇日只晓得哭哭啼啼,一句话都要学上几回,你懂甚事?你有甚用?偏是你能夫妻恩爱,子女孝顺!叫我怎么气得过,还不给我出去!”
翠楼不意佩琼忽然发作吓得哭也不敢哭,瞪大了泪眼看着佩琼,只以为是自家看着姨母的模样害怕,故而惹怒了姨母,是以口中唤着姨母,又不住地与佩琼赔情,还要请佩琼与她回去。佩琼冷笑道:“我只是你姨母,女婿奉养岳母也就罢了,可没听过外甥女婿奉养姨母的。”
齐端是齐家独子,也是叫丫鬟婆子小厮们捧大的,看着佩琼全不似从前温柔大方模样,又是尖酸又是刻薄,气得嘴唇抖了两抖,看翠楼还要哀求佩琼,哪里肯答应,半扶半拖地将翠楼拉出了尼庵带了回来,一路上翠楼还说着可怜,直将齐端气得倒仰,偏翠楼是他娘,且不能将翠楼如何,只得忍气吞声,这时听着齐瑱问话,便将前因都与齐瑱说了。
齐瑱听说倒是惊诧起来,他与佩琼交谈过几回,知道佩琼是个有心机有成算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肯这样发作,其中必然有故事哩。
第400章 威胁
不待齐瑱想明白佩琼为甚训斥翠楼,已有内侍来宣旨宣齐瑱即时觐见。
翠楼听说,只得收了眼泪来服侍齐瑱更衣,心中道是:“这会子来宣也不知甚事哩。”口中却不敢提,一面为齐瑱系腰带一面道:“您去罢,我和孩子们等着您回来。”齐瑱也知翠楼害怕,拍了拍翠楼的香肩安慰道:“你放心,必定无事的。”翠楼强笑着答应,扶着一双女儿将齐瑱送到房门前,却不好再往前的,还是齐端送齐瑱出了门,回来告诉翠楼,道内侍们也还客气,翠楼才放了些心。
齐瑱这一去,至晚方回,回来时脸上带着喜色,将迎上来的翠楼手一捏,笑吟吟地道:“好事哩,这下你可放心了。”
却是阿嫮与景晟言道,沈氏本是个千金万金的小姐,若不是遇着大变故是万不能与齐瑱做妾的,也算是天意。如今沈氏身份即明,齐瑱也无嫡妻继配,两人又育有一儿两女,沈氏性子也温和知礼,算得上是个贤内助了,倒不如叫齐瑱将那个五品的诰命给了沈氏。一来,算是全了这段天意姻缘;二则,沈氏到底是官家千金,只是《大殷律》在那里,不许以妾为妻的,固然齐瑱不能自家将沈氏扶正,便是朝廷也不好明着违法。如今给了沈氏诰命,也算是不扶正的扶正了,而朝野皆知沈氏身份,给这诰命也说得过去。
莫说是阿嫮这话成理,便是有些儿勉强,依着景晟的孝顺,也不能不答应自家母后,是以自然答应。景晟又是个有决断的,这里答应了母后,转日就宣了齐瑱,将太后的意思与他说了。
依着朝廷律法,官员可请封两轴诰命,一轴与嫡母,一轴与嫡妻。齐瑱的母亲顾氏是他父亲原配嫡亲,齐瑱自然地给她早早请了封;而与嫡妻的那封一直空着,因齐瑱与月娘合离后一直不曾续娶,而翠楼是个妾,当不起朝廷诰命,是以一直空着。
要说齐瑱与翠楼之间也有些真情在,不然也不能在与月娘合离后一直不续娶,官家小姐娶不着,商户之女不想娶,举人秀才之女还是寻得着的,不过是齐瑱不愿翠楼母子们委屈,这才做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样儿来。如今听着“来历不明”的翠楼实是大将军沈如兰之女“沈昭华”,乃是名门千金,更是喜出望外,实在是碍着律法不能以妾为妻,不然早将翠楼扶正了。这是听着景晟亲口叫他给翠楼请封,自然喜欢,当即拜倒领旨。景晟看齐瑱答应得痛快,也自欢喜,笑道:“大善。”方命如意将他扶起,送出宫来。
回到暂住之处,齐瑱看翠楼眼巴巴地看着他,心上一软,也不忍逗弄她,便将实情说了。翠楼听着这番说话,可说是喜欢无极,抚掌笑道:“阿弥陀佛。妾有无有诰命的又有甚呢?只孩子们议婚时能不受委屈,妾也就安心了。”齐瑱看翠楼笑得开怀,也自笑了,夫妇俩哪里还记得佩琼的那一场训斥。
不想齐瑱替“沈昭华”请封的折子才上去,朝中正出了事儿,却是又有人击鼓鸣冤,这一回敲的竟是登闻鼓,咚咚鼓声直传入大殿来,朝堂中无人不闻。
殷朝自立朝以来设登闻鼓“阙左悬登闻鼓,人有穷冤则挝鼓,有司录状奏之。”虽说自登闻鼓设立后也有小民为着升斗米事敲鼓,可更多的却是确有其冤,譬如去年的陈裹告梅佳杀父夺产一案,如今更不知是为着甚事体。
少刻,监卫请见,奏称诉冤人必要面圣方肯承述冤情。景晟听着这等无礼言语,顿时将眉皱了皱,指了刑部尚书代往。不久刑部尚书折返,气得胡须微颤,却是那诉冤人道是若是圣上不见他便将他杀了,不然他也要撞死在登闻鼓前。
这话实可说狂悖不敬,可若是因这话将他杀了,倒显得朝廷量窄,景晟只得令军士将敲鼓人提至偏殿等候,自家依旧料理朝政,也亏他小小年纪倒是忍得住气,几乎好说个不露声色。
一时散了朝,景晟方至偏殿,却看殿中跪着个男子,头发俱已雪白,精赤着上身,上头横七竖八地布满了伤痕,听着拍掌声便将头抬起。景晟方看清他面容,脸上满是皱纹,瞧着总有七十来岁的模样,一双眼却是炯炯有神。
如意见这人盯着景晟瞧,便喝道:“下跪何人?!见着圣上如何不拜!”男子哈地一声,道是:“某即是来告状的,拜一拜皇帝,也是应该的。”说了着力磕了四个头,个个咚咚有声,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是通红一片。
景晟便道:“朕听你方才那话的意思是若不是来告状的便不肯拜朕?”男子听了,瞪大双眼将景晟看了会,脸上忽然笑道:“皇帝,将军地下有知,看着你,也要喜欢哩。”景晟听说将军两字不禁将眉一皱:“你是沈如兰旧部?”
那人摇一摇头,忽然指着身上刀疤道:“这一处,是某当年跟在将军平西川苗民时叫苗人酋长砍的,深可见骨,某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这一处,是我随将军征湘西时受的伤,险些儿伤着了脏腑,某足足躺了三个月哩。这处是高丽人谋反犯边,某随将军出战,高丽人不敌大将军,无耻诈降,暗中使人埋伏,要用毒箭射死我们,亏得将军英明天纵,发现了端倪,率我们杀了出去,某这处是中了毒箭,为着保命,不得不剜了肉去。”
景晟越听脸色越是阴沉,却是这人所说的战役,最近的那一场也在四十三年前,与沈如兰决计没有干系,而征高丽的,正是那四十二年身犯杀民冒功,杀死平人四千六百一十九人而被自家曾祖父延平帝赐死的大将军严勖。景晟搁在御案的手也握成了拳:“尔是严勖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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