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绍濂:“还不算。”
女子俏眉微拧,却不敢说什么,只呆呆立着。顾文依只觉这女子有些眼熟,尤其是拧眉的样子,是——自己。
顾文依饮了一口茶,季露白让顾文依稍感安静,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她的震惊当然不是来自这个有些像自己女子,而是孟绍濂——昔日陈国太子,如今大陈天子的到来,这声嫂夫人着实抬举了眼前的女子,真正的嫂夫人是她的妹妹——大陈皇后顾文乔。
“李焕,带秀微姑娘到周围找家客栈住下,交代你的事情尽快做,今晚我住在这里了,不必派人来,这里很安全,无妨。”孟绍濂吩咐随行的男子。
李焕利落地起身称是。
“爷,这怎么行,您怎么能没人服侍啊?我……”女子急道。
孟绍濂眼光微倦,叫秀微的女子马上闭了嘴,死死拧着手里的帕子,眼里含了泪,着实让人不忍。
“这里还有空房……这两位也……”顾文依道。
孟绍濂笑,不语。
“爷好生歇着,秀微告退。”女子说罢,不敢迟疑。紧随李侍卫离开了,跨出店门时一个眼神撩过文依。
文依看在眼里,只当不觉。
二人走后,孟绍濂刚想说话,顾文依起身:“见过皇上……”
孟绍濂摇摇头,苦笑道:“起来吧。”
“皇上,换个上座吧,这里临街过近。”顾文依心里其实不是这么想的,她不想有其他人坐在这里。
“好。”孟绍濂起身随顾文依来到上首的座位,二人复坐下。
“皇上是有要务在身,还是途径游览?”顾文依问道。
孟绍濂笑,“都算是,也都不算是……”说罢环顾了一下大厅。“你是这里的老板?”
文依点头。
“我每年都会借巡游东都之名来找人,不过还是第一次离开洛阳这么远,这个镇子是叫柳林吧?”孟绍濂给顾文依倒了一杯茶,顾文依起身行礼,孟绍濂叹气:“你是要累死你自己,还是怕别人不知道我是谁?”
“正是柳林,洛阳周围自是多才子俊士,皇……治国有方,四方皆喻,招揽才俊亲力亲为也是难得。”文依坐下,有些不安却一时说不清为何,只觉得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才稍感安稳。
“不是招贤纳士,我在找你。”孟绍濂看着顾文依,像在说一件每日都做的事情一样随意。“皇后告诉我,七年前你们就是在洛阳附近失散的。所以七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你。”
顾文依心里有一瞬间的烦怨。
“是我失礼了。”看到文依不语,孟绍濂有些抱歉。
“还在为7年前的事情生气吗?”良久,孟绍濂问道。
七年前……七年前!
顾文依觉得自己快要呕出血来!只觉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倒了下去,五天来,文依心力已失,骤然回忆起往事,泱泱不胜,昏了过去,迷蒙之间只觉得自己被一双极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她的意识终于消失在青宁的惊叫中。
七年
前……顾家—礼部侍郎顾延平的府邸。
如今的陈国太后也就是当年的德妃娘娘带着孟绍濂来到顾家,谁都知道这段时日德妃娘娘常常带着太子在大臣家走动,太子12岁了,再有半年就是选定太子妃的时间了,虽然本朝男子15岁才能完婚,但太子妃在正式册封之前按照本朝惯例要有3年的时间养在宫内,一为学习礼仪,二是熟悉宫中生活,三是便于细细观察女子行为品行。入选的皆是官家女子,在这三年中,她们被称为“育淑”。太子选妃并不像皇帝选秀一样需要层层考核,随意很多,满12岁不足15岁的官家女子都在备选之列,相看的女孩子都年龄尚小,所以选太子妃更像是德妃娘娘带着太子来大臣家游玩。顾文依和文乔都满了12岁,皆在名单之中。因本朝自明殊皇后仙逝,皇帝再无心立后,德妃娘娘主理了后宫之事,因育有太子极受圣宠。
那日,德妃娘娘来到顾家,正厅礼毕,就在顾家的花园里饮茶赏花与文依的母亲闲话家常,顾家花园并不大,父亲不似寻常官宦人家喜植奇花异草,园中只有一池莲花开得正盛并池边木棉亭亭,文官之家清朗之气由然。
德妃一见顾家姐妹二人就喜欢的无可不可,满口赞道:“怪到人家都说,顾家一双姐妹如花开并蒂,年纪虽小,却是再不能找到的美人坯子,今日一见,果然了,姐姐呢就清雅自然,妹妹就俏丽高贵,顾大人,顾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父母自然谦卑恭敬,文依还记得母亲的眼光中一闪而过忧虑,只道是担心女儿中选,到时嫁入宫门相见就难了。文依听德妃娘娘这样说,心中亦是焦急,前日姐妹两个挑选觐见德妃娘娘的衣服品饰时,自己已经刻意简素,只要不失礼,连一应宝石装饰都去了,头上只有小小的双蝶琉璃簪并几朵玉色海棠环鬓,一身秋香色宽袖紧腰织锦长裙,既不失礼也不出众。文乔不喜欢母亲为她选的鹅黄色长裙,穿了自己平时喜欢的浅玫红色芍药暗纹的小裙,极透的玛瑙小簪并着密密的碎珠摇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但也说不上甚华丽,母亲也就由她了。
德妃娘娘看得目不暇接般,只是眼光最终停在了了文乔身上:“虽说姐妹都美,但本宫却是更喜欢妹妹的,看看这俏生生的小脸儿,哎呦,真是可人疼,怎么就生的这样好,姐姐虽美却眉眼素淡了些,想我皇家选妃,气势也是重要的,我便喜欢妹妹这样的,伶俐!太子看如何啊?”说着不住拉着文乔看,没有回头看立在一旁的孟绍濂。
文依悄悄看了一眼母亲,母亲的神情却是一松。
“母妃喜欢的自然是好的,文乔妹妹丽质天成,孩儿也觉得投缘,只是……绍濂觉得大小姐净雅微笑遥遥如初生之莲,若得此友,平生之幸。”孟绍濂皇族气质由来而生,虽赞美却不轻浮,让人觉得真诚可信。
德妃回过头来,似不经意打量了孟绍濂一眼,目光温柔动人,在场的人却都看得心中一凛。
德妃走后三日,旨意就到了顾家,顾家两姐妹均被召入宫中教养,同时入宫的还有另外两个官家女子。兵部尚书肖汉璞嫡亲的孙女—肖南芝,另一个是宫中晴才人的娘家妹子—余杭知府的掌上明珠—陆芙甄,陆小姐与晴才人乃是同父异母,却差了有整整10岁,论理是太子的长辈,却因晴才人位分不高,且陆芙甄艳名动天下才入选“育淑”。
消息传来,母亲便把自己锁在房中,任文依怎样求,也不出来,只在屋内奄奄哭泣,父亲在门外踱了一整夜的步,顾延平身为礼部侍郎,官虽不是位极人臣,亦不是吏部兵部实权之派,可在朝中还是极受尊敬的,只因父亲为官清廉,且一丝不苟,是极严谨端正的人,可那夜父亲的步子是乱的。
次日清晨,父亲稍加洗漱就进宫见驾谢恩。
傍晚,父亲的官轿停在大门口,文依迎了出来,父亲的步伐极缓,像是腿疾发作。文依搀扶着父亲,父女俩相对无言,慢慢走着……母亲想是听说了父亲回府,急急赶来花厅。
待父亲坐下,见只有文依在,终于还是开口了:“如果父亲和母亲不愿你入宫,你可会埋怨我们耽误了你的前程,以我儿教养姿容,想必来日太子临朝,我儿必定前程似锦,乃至一人之下。”
小小的顾文依站在那里,投下的影子还遮不住一块青色的雕花青砖:“爹娘是知道的,文依自小就任性,不喜约束,文依不愿入宫为妃。”这句话文依想了很久才说出来,这是她心里的话,不想对父母隐瞒,小脸微微发红。
“唉……”顾延平叹气,眉目竟显得有些苍老。
“可是如果文依让父亲为难了……”文依咬了咬牙,“就请父亲恕女儿不孝,今后不能长相陪伴,文依入宫后定会竭尽全力扶助妹妹,不争不显,保得终身平安,不累及父母。”身为官家女子,文依怎会不懂君命如山,哪有半分余地转圜。
“真不愧是我顾延平的女儿,傲骨天生又知理知恩,为父怎么舍得啊?”父亲有些哽咽,母亲更是撑不住拿手帕不断拭泪。
“也罢,我儿去休息吧,一切自有天命,为父的……”顾延平没有说下去,站起来离了花厅。
依稀记得入宫那日,德妃一手拉着文乔,一手拉着肖南芝,一脸欢喜,看个没完,皇帝因为晴才人颇得宠爱,对陆芙甄也很礼遇,问了些家中父母情况,一时只余文依一人站在原地,显得身影孤单,绍濂几次想开口和文依说话,免她尴尬,却只见文依对眼前景况似是不闻,安之若素。
黄昏似锦,入宫十日后……
文依和其他两位“育淑”在花园碰到了绍濂,陈国民风开化,即使民间有婚约的男女也没有不得相见之说,更别说宫廷之中,碰面是经常的事情,只是身份如她们遇到孟绍濂总是会不好意思的,三人之中属肖南芝出身大家,但终是武将门风,虽姿色上乘但略失柔美,加上自持之态,让人不得亲近,只向孟绍濂规矩请安后就转身离开了,相比陆芙甄倒更是讨人喜欢,不仅美貌超群,声音也是有着江南女子的软糯甜美,出声请安都能融化了人去,孟绍濂微笑免去请安。文依刚要揖下去随二人告退,孟绍濂却伸手拉起了她,着实吓了文依一跳,好在她生性清雅,不是矫揉造作之辈,礼貌地躲开,便低头不语,欲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