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皇后
清晨,这是顾文依离开七年之后第一次睡在了长安的夜里,可是她睡得一点都不好。
子青宫是历代皇上极受宠爱的妃子才能住的地方,一应陈设不重繁饰,只求精雅,文依略一打量,便知这宫中所陈设之物,有□□之价的就有十数件之多。
而昨夜……文依不觉气血都上涌,为着自己这莫须有的胎气……王济被打发去了忘尘宫——也就是这诺大皇城中的——冷宫,专为一干不知是本朝还是先帝或者祖上打入冷宫的妃嫔们看病。
文依没去过那里,传说中,那便是活死人墓。
“一定要有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吗?”屏退众人,文依忍不住出口相问。
孟绍濂无奈地摇摇头:“你不要多想,王济是知道的,你的脉象能骗过陈以这样的高手,自然是王济的本事,朕只是把他送到忘尘宫,并没有其他责罚,也没赐死,他对朕很忠心,平时很得朕器重。”
文依略一思量道:“皇上是为了让宫中众人,尤其是太后和皇后知道我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即使是再信任,资历再深厚的人也舍得制裁,不留情面?”
“这本就是计划中的事。”孟绍濂道,说着走过来以手抚着文依肩膀:“朕知道你心有不忍,所以我们要尽快完成我们的计划。朕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为此而受到牵连,但是,朕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会有更多人为此而死。”
孟绍濂的话被得到印证在三天之后……
那木措赫以罗敷岭巫术横行,侵扰边境,发兵血洗了一个边界上叫迟迟的小村落,鸡犬不留。
消息于早朝后传来,孟绍濂震怒,拿着折子的手都在颤抖,此时正是文依在御书房伺候笔墨,几日来陈以的药让文依精神好了很多,看起来气色丰美。
因为只有文依在侧,孟绍濂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折子摔在地上,几乎粉碎:“达达里!你好……”
文依虽身体好了些,但是孟绍濂嘱咐她要回避三日,所以自回宫以来,文依推说身体抱恙,胎气动摇,一直还没有见过太后和文乔,当然这也是孟绍濂为了文依出现时能更让太后吃惊而为。
文依俯身捡起地上的折子,走到御案前整理好。
“你看看。”孟绍濂道。
文依翻开来大致看了一下,折子中描写甚是细致,迟迟小村被屠杀的村民几乎肢体无全,看得文依心惊,不禁恶心欲呕。
王路正倒了茶来,见文依面色发白,又做呕状,便道:“哎呦,我的主子啊,您这是怎么了?咱这小皇子还真是强健,看把娘娘累得,您快坐下,正是暑下,御膳房备了酸梅汤,你快用一碗,解解恶心……”
孟绍濂这才从恼怒中注意到文依不适,道:“真不该让你看这个,本来这孩子闹腾,你就够辛苦了。是朕疏忽了。”说罢走来细看文依。
“皇上,不碍的,只是暑热有些烧心,皇上为政事忙了一个早起了,这会子,能否陪着臣妾去给太后请个安?我打来了宫里,还未去拜见太后,实在不应当,心里有些怕,皇上陪我去可好?”文依柔声道。
孟绍濂一怔,道:“也罢,是时候了。”
王路何等机警:“皇上这是要和娘娘一起去拜见太后啊?那奴才这就去子青殿让奴才们送娘娘的礼服来吧。”
“嗯。”孟绍濂道。
王路忙不迭跑了出去。
这里孟绍濂问文依:“你可准备好了。来了三天未让你去见太后,就是想你能先适应一下宫里生活,不要一来就腥风血雨的。”
“腥风血雨?”文依道。
孟绍濂点头道:“别怕,朕会护着你。”
两人说着话,王路就带了采葭和碧生前来,拿着文依觐见太后应着的礼服。
茏平乃子青殿掌事宫女,只负责一宫事宜,并不会随行。青宁刚刚入宫,子青宫的管事太监吴成奎便让教习宫女每日来教青宁,一时还不能伺候着文依出席正式场合,所以此时只有碧生和采葭来了。
“王路。”孟绍濂道。
“奴才在。”王路道。
“你去,禀告太后,就说朕一会儿同着衿妃去给太后请安。”孟绍濂道。
“是,皇上。”王路说话就去了。
这里采葭和碧生已经伺候着文依梳妆完毕,因为文依不过是妃位,所以见太后也只需行家礼而已,所用装饰并不复杂。
不一会儿,王路就回来了,回禀道:“皇上,娘娘,太后说:‘知道了。皇上和衿妃过来就好。’”
“嗯,可还有谁在太后那里?”孟绍濂问。
“回皇上,皇后娘娘在,另外就是芙妃娘娘和沁美人在。”王路道。
听得王路说文乔也在,文依不禁心中一紧。
孟绍濂“嗯”了一声,起身携了文依的手往外便走。
天气已到了端午时节,炎热非常,加之陈以开的保胎药均以温热为主,文依时不时就会觉得难耐。
两人在前面走着,王路、碧生和采葭带着一众宫人随行,文依就有些不舒服,便轻声道:“皇上,文依也略知医理,虽说王太医用药如神,连陈太医也没有看出我的胎气乃是……但是时间久了,之前的药性散除,就会有破绽露出。”
“至多7日,你的孕相便会被陈以识破。”孟绍濂沉声道。
“到时要如何应对?”文依不禁担忧。
“朕正好借你的滑胎之相去掉陈以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他是皇后的人,让他在太医院当执事,朕做什么都不方便。最主要的你可以借有孕、滑胎免去打扰,熟悉宫中情况。”孟绍濂道,“今晚朕会留在子青宫,到时细说。”孟绍濂道,因为刚刚回到长安,孟绍濂不得不按照祖制,在皇后宫中留宿了三日。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赫宁正门。
原本这里称和宁宫,是历代太后养老之地,因为当今太后出身那木措赫,所以更名赫宁宫,连同装饰也有几分异域风情,倒是十分华丽端庄。
孟绍濂便抬脚迈进了赫宁宫大门,就有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唤做费丽应了出来,向孟绍濂和顾文依行礼,口道:“皇上和衿妃娘娘来了。太后和皇后娘娘都等着呢。”
文依端详了一下,见费丽长相不似中原人。
“娘娘莫见怪,费丽来自那木措赫。”费丽道。
“姑姑哪里的话?是觉得姑姑和善才多看了两眼。”文依笑道。
费丽想是太后身边极得宠的掌事宫女,见文依夸奖也不客套,一笑,便引着皇帝和文依往太后平时休息的东厢走来。
赫宁东厢,一进门文依便见着硕大的一盆虎翼兰花,枝叶繁茂,花似小盆一般张开着。
“姐姐……”
文依刚想抬头看向当年的德妃,如今的大陈太后——姚净姿,不想已被拥入怀中,皇后顾文乔痛哭不止。
文依心中此时可称五味杂陈,眼前的人是自己的亲妹妹,和自己一样身体里都流着父亲顾延平的血,可是她们另一半的血液却是来自两个不同的,甚至互相仇恨入骨的女人的血液。
“皇后娘娘……”文依亦携住文乔,眼泪簌簌而下。
“莫要称皇后娘娘,姐姐还是叫我文乔吧,你我姐妹分别七年,不想还有相见之日。”说罢又哭。
文依本就因服药常有孕吐症状,此时文乔身上一股奇异花香,让文依不觉心内翻腾,险险便要吐出来。
“姐姐,怎么了?”文乔忙拭泪,挽住文依道。
“没什么,皇后娘娘不要担心。”文依强自忍住,道,“还请皇后娘娘归座,让文依见过太后和皇后娘娘。”
“你看我,光顾着高兴了,忘了母后在这儿。”顾文乔道。说着便回到了座位上,收回玫瑰紫色描凤纱袖,双手持于胸前,端庄之色顿显,脸上也恢复皇后应有的端持自重。
此时孟绍濂已经坐在太后旁边的榻上,随意拿起一颗蜜滋樱桃,放在嘴里。
“子青宫衿妃见过太后娘娘、愿母后福寿安康。”文依说罢跪伏在地,等待太后回应。
半日,太后并未言语,只是微微出神,事实上,从文依走进来开始,太后就一直在出神,目光中有着难以捉摸的闪动。
费丽见太后一时不言语,便在太后身边道:“太后,衿妃娘娘怀着太后您的龙孙儿呢,自己起来不方便,可要奴婢扶一扶?”
太后这才回过神来,道:“不必了,我怀着皇上的时候还料理后宫之事呢,这女人怀孕结实一点才好。起来吧,衿妃。”说罢,回看了一眼一旁吃樱桃的孟绍濂。
“谢太后。”文依谢罢起身。
“子青宫衿妃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端华永驻。”文依又是一拜到底。
“起来吧,暑热,要当心身子。”顾文乔道,语气却不似先前热络。
见衿妃叩拜太后和皇后完毕,就有宫女送了座位进来。因为太后尚未开口赐座,文依只得站着。
“衿妃初到宫中就封了妃子,不知皇上在这六院之中,让姐姐坐得第几位,才好让芙妃和姐姐见了礼啊。”皇后道。
孟绍濂笑道:“子青宫居六院之首,衿妃自然是六妃之首。朕也是不愿轻慢了皇后之意。”孟绍濂说得冠冕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