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呢?”我问道。
落英说道:“皇上寅时初刻就走了,吩咐奴婢不要吵醒娘娘,让娘娘多睡一会儿。”
我惊讶:“寅时初刻,那时还是夜里吧,皇上这么早就走了?”
落英点点头,扶着我洗漱,而当洗漱完了之后我才发现,昨日交给郑雨蓉的香粉她并未按时呈上,只是送上了一份新的香粉。
“怎么回事?”我问道。
落英也并不知道,倒是昨日守在未央宫的柔惠道:“娘娘下午去秋芳堂照看蕙嫔,直到很晚才同皇上一起回来,所以奴婢没来得及回禀。郑尚宫说昨日应该为娘娘调制香粉的女史谭颖擅离职守,郑尚宫寻了许久都不曾寻到她,只得取了新的香粉奉与娘娘,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我现在自是无心计较一盒小小的香粉,只道:“今日是年三十,本宫事务繁多顾不上这些了,等明年再说吧。”
柔惠低首应下,落英连忙服侍我梳妆打扮,一番修饰下来,时辰便到了,我先带着宫中的温妃敏妃去太寿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身体不适,勉强说过两句话便去休息了。敏妃仍在禁足当中,因而直接从太寿宫回了章台殿。温妃也不意多留,自行回了广阳殿。
“娘娘,可要回宫?”落英问道。
我摇摇头,道:“去秋芳堂看看蕙嫔吧。”
秋芳堂中烧着旺旺的地龙,蕙嫔捂着被子,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见我前来,本想起身请安,却被我按住了。
“刚生完孩子不要乱动,自仔细落下病根。”我微笑道。
蕙嫔莞尔:“落下病根又如何,臣妾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阿弥陀佛了。”
我摇头失笑:“好端端的总说这样的丧气话做什么,小公主呢,抱来给本宫看看。”
蕙嫔连忙让宫人们将小公主抱来,我看了看,经过一夜的休养,那小小婴孩更是水灵剔透。
“娘娘要不要抱一抱她?”蕙嫔笑着问道。
我笑着低声说道:“昨夜本宫已经抱过了,这下她正睡得熟,快让她好好休息吧。”
蕙嫔颔首,吩咐人把小公主抱走,室内只余下贴身伺候她的一个小宫女。
“方才臣妾还在想,想着娘娘这会儿一定会来看看臣妾,果然娘娘来了。”她笑得温柔婉转,很是迷人。
我微微一笑,问道:“为何觉得本宫会来?”
蕙嫔淡淡道:“宫中有良心的人不多,娘娘还是臣妾见过的第一个。如果娘娘今日不来看臣妾,一心只想着回未央宫梳洗打扮,以求晚上惊艳全场,臣妾也便看错了娘娘。”
我端着茶盏轻轻抿了抿,道:“是么?那你素日都是怎么看本宫的?”
蕙嫔看着我似笑非笑,片刻后说道:“臣妾素日觉得娘娘愚笨,还疑惑为何皇上会宠爱一个这样愚笨的官家女子。可是昨日看来,娘娘是大智若愚。娘娘并未将上次臣妾胎气大动之事如实禀报给皇上,所以臣妾知道娘娘足够聪明。”
我道:“本宫不曾禀明,只是因为皇上并未多问,与聪不聪明不沾边。”
蕙嫔一笑:“娘娘,如今你我坦诚相见,您又何必闪烁其辞?臣妾出身卑微,年纪又大了,但今后宫中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过不了多久只怕皇上要把臣妾和公主都给忘了。所以臣妾只能寻求皇后娘娘庇护,求皇后娘娘多加照拂。”
我看着她,缓缓说道:“本宫昨日就说了,既然一日为皇后,必然会照拂宫中所有人,自然也包括你和公主。你与其满怀希望求本宫多加照顾与你,倒不如努力争取皇上的欢心,是不是?”
蕙嫔嗤笑一声,满面伤感:“皇上?皇上的欢心何时能真的牢靠?娘娘现在正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自然觉得有皇上在身边才是最稳固的。可是娘娘您知不知道,从前皇上待臣妾,亦是百般的体贴关怀。而到了臣妾生孩子这样的紧要关头,他却无暇分*身。”
我听着她说这样的话,难免刺心,却仍是张嘴说道:“皇上忙于朝政,怎么可能时时事事都来后宫照顾。何况,昨日本宫不是一直替皇上守在这里么?”
蕙嫔冷冷一笑:“是啊,皇上能分给后宫的心本就少,而我们这些人还总是惦记着争抢着这为数不多的真心,何其可怜?”
我一颤,心下激荡出万千愁绪。今日我可以借口我同萧琰夫妻同心,有我在便是萧琰在了。但是如果有一日,我自己有孕要生了,不知谁能代替萧琰陪着我?
竟无人了么?我心中涩然,好怕将来我也会落得与蕙嫔一样的境地。
不过是刹那,我复又清醒过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竟然如此信不过萧琰了。甚至此刻,因为蕙嫔一个伤心人的几句伤心话,心里居然伤感到自叹自怜的地步。
我沉吟良久,蕙嫔许是觉得我不开心听到这些,所以她又缓缓说道:“不过也许皇上待娘娘是真心的好,当年皇上对臣妾本就是一时兴起,当不得真。只是日子久了,攒下了些许情谊罢了。娘娘出身名门,又有太后喜欢,做事情也是调度有方,想来皇上还是很敬重娘娘的。”
我闻言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她眼中的殷殷之情十足,正如昨日她哀求我保护她的孩子。
何琇,前朝遗留的皇室血脉,亦是本朝皇帝萧琰的蕙嫔。我到底能不能相信她呢?
再或者,同这样的人结盟同心,到底于我是否有利?
我想了很久很久,蕙嫔也耐心地等了很久很久。终究,我还是站起身来,缓缓说道:“今日本宫来,不过是来看看小公主,并非有别的意思。宫中的女人除了太后,都是服侍皇上的,你不要认错了自己的身份。还有,本宫知道你伤心了,但是这样心思还是不要再表露出来了,以免惹得皇上生气。”
蕙嫔看着我,勉强一笑道:“大约皇后娘娘现在还信不过臣妾,不过臣妾如今只求平安度日,再没了那么多歪心思。宫中日子长着呢,总有娘娘相信臣妾的那一天。”
第22章 新岁
“娘娘,这个蕙嫔小主主动投靠娘娘,娘娘为何不答应照顾她?”回宫的路上落英不解道。
我无言,自知不能告诉落英有关蕙嫔的出身之事。这毕竟关系两代三朝,利害非常,落英实在不便知晓。哪怕是我,心底到底也还是惧怕蕙嫔的出身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的人,在她落魄时稍稍施以援手,便足够让她感恩戴德。而我又何须画蛇添足,一定要同她结盟。
再者说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昨日生产,濒死之时信不过敏妃,信不过温妃,肯将孩子托付给我,我便知道她今后为了给孩子留一条后路,也不会伤害我的。
想到这里我暗自心惊,日头底下我的影子影影绰绰,恍惚中昭示着我如今的忖度和机心。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想的这样深沉了。关系撇的干干净净,却施以零碎的关照让她信我依靠我。甚至昨日舍母保子的决定,也是我亲口下的。虽然出于人道,我并不忍心,但是夜深人静,我细细审视我的内心时,我发现在不忍心的背后,总也掺合着些许的忍心和快意。因为这个女人,曾经得到萧琰独一无二的照拂疼惜。
何其凉薄,何其残忍,又何其自私。记起蕙嫔用“良心”二字比喻我,嘴边不觉嘲讽一笑,却不知到底是嘲笑我自己,还是嘲笑蕙嫔认人不清。
晚间阖宫夜宴,皇室王孙贵族公子聚于一堂。觥筹交错,交杯换盏,歌舞升平,尽是一派祥和富贵景象。
与仲秋不同,这一次我同萧琰是真的同心同德。他微微冲我一笑,低声道:“这几日朕总是忙着前朝的事,有几分冷落你了,等下夜宴结束,朕去未央宫好好陪陪你。”
我微微一笑,道:“皇上说什么呢,前朝事多,臣妾自会多多体谅,皇上不用太顾忌臣妾。”
萧琰微笑,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道:“蕙嫔的孩子已经出生了,你终于不用整日费心了。不过母后的病越发重了,虽然她不想众人都是陪她,但是朕无暇分*身,只要你有空就多去看看母后吧。”
我点点头:“是臣妾疏忽了,以后臣妾一定多多去陪陪母后。”
萧琰状似放下心,却又忽然皱起眉头,道:“不过说也奇怪,母后年纪并不大,平日里身体也很康健,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
我安抚道:“天气毕竟冷了,母后身体再康健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因时气而感也是常有的事。”
萧琰望了望席间我母亲的身影,笑道:“可是瞧着定国夫人身体倒真是蛮硬朗的,这个年岁不但无妨,反而还有了身孕。”
我心头骤然一跳,仔细想想,仿佛太寿宫传出太后有疾的日子,刚巧是母亲发觉有孕那前后。
而那段时间,只是九月份,天气也实在不算冷,太后因气而感,仿佛也说不过去。
宫中宴饮之时,我须要时时注意席间,也便来不及想那么多。远远看着母亲,数月的身孕已经让她显怀。但作为定国公的正室夫人,当年江南窦府的嫡出大小姐,母亲哪怕怀有身孕,却依然是得体大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