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言道:“臣妾不是没有给她机会认错,可是她自恃有皇上恩宠,毫不将臣妾放在眼里,叫嚣着要去告诉皇上,这哪里是悔过的意思?皇上,德妃虽为宫嫔女子,却肯为皇上征战沙场,其父平阿侯在北方也一直抵挡着勾族的入侵。父女俩如此这般拼命,难道在皇上眼中,还抵不过一个轻佻蠢笨的妃嫔么?”
萧琰听闻平阿侯三个字,不觉怒气稍减。我尤嫌不足,道:“若真如此,恐怕会让天下将士寒心。”
李嫔听到我如此痛斥她的妹妹,怒气更盛,俯身跪下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危言耸听,强词狡辩。她总说臣妾的妹妹不懂规矩,可是以天下将士威逼皇上,难道就是规矩么?”
萧琰的怒气本已消减了大半,听到李嫔的话,登时又怒上心头。他指着我说道:“天下人心,不由皇后说了算。你杖杀小李嫔的确太过冒失,朕若不责罚你才是有损天威。”
我冷笑道:“天下人心确不由臣妾说了算,却可能是有些人得来不费功夫的借口。郭氏亡故之后,楚王已没有理由再度兴兵。可是皇上就不怕郭氏之后,楚王会以李氏二嫔为由,再度清君之侧么?”
萧琰闻言,不觉微有瑟缩。李嫔双目圆睁,怒气冲冲地说道:“皇后此言何意,我和我妹妹怎么就和郭氏一样了。你一回宫就惹来诸多风波,我看最该清理的人是你才对。”
“放肆!”陈玉华先我一步喝道,“你小小宫嫔,怎敢说要清理皇后,当真是没规矩。”
她开口,萧琰少不得要给一些面子。我借机说道:“方才本宫已告诉你要注意言行,而你和你那妹妹一样,皆不受教。口出不逊也罢,可本宫是皇后,你在本宫面前岂可自称‘我’?”
我俯下身子,郑重对萧琰说道:“臣妾有千般错也罢,但是李嫔之过有目共睹,皇上难道还要姑息么?”
萧琰无法,只得责怪道:“你说话也太没分寸了。”
李嫔乖巧的跪下,嘟囔着说:“皇后娘娘咄咄相逼,臣妾是替皇上委屈,也替妹妹伤心。”
陈玉华也挨着我跪下,道:“臣妾记得先前在京城时,皇后娘娘驭下温和,宫中姐妹十分尊重娘娘,彼此相处也都和睦。那时候,并未曾听说娘娘因为某个妃嫔不懂规矩而大发雷霆。而如今娘娘因为李氏姐妹三番四次恼怒,难道不是她们姐妹真的有不对的地方么?”
我亦说道:“皇上是先帝钦定的太子,承继大统十余年。即便如今迁居到白帝城,皇上已然是天下正统。后宫也一样,岂能一离开京城就乱了规矩。知道的明白李氏二嫔性子活泼,那不知道的,岂非觉得后宫混乱,已没有了正统该有的威仪。”
萧琰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李嫔,李嫔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拉住萧琰的裙裾。萧琰想了想,道:“嫔李氏目无尊上,冲撞皇后和德妃,着降为贵人,自即日起禁足思过。”
李嫔眼见事情没有转寰的余地,倒也懂事不再吵闹。她即刻离去,萧琰伸手扶起我和陈玉华,道:“朕已经给了李贵人一个教训,来日她若没有错处,你们也不要再为难她了。”
我欠身道:“臣妾平白无故,岂会为难李贵人。难道皇上觉得今日是臣妾故意刁难么?”
萧琰无语,末了只说了句“皇后照拂六宫辛苦”,便也离开。
陈玉华略有不安,对我说道:“皇后,你今日未免太过咄咄逼人了。皇上一贯喜欢柔顺的女子,你这样强势,恐失圣心。”
我握着她的手,牵引着她回屋坐下,道:“退避三舍又如何,他也从不曾把我放在心上。况且你今日的心境与我一般无二,你细想便是。”
陈玉华一怔,然后温和笑道:“你果真与他……”
她顾忌人多口杂,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不轻不重捏了她一下,她便会意。
自打回宫之后,人人提起魏瑾都会让我心惊胆战。他们当中不知多少人,企图从这里打开缺口,将我从云端一把扯下。纵然是春雨,也没有再提起过有关魏瑾的一个字。她不问也不说,乖巧地把自己伪装成最初的那个普通宫女。只是偶尔,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些许叹息和哀怨,让我记得在千里之外,有一个被我辜负的男子。
他什么都知道,却配合着佯作去大辽接回了孩子,云淡风轻地送来回来。那仿佛,我真的同他没有什么。
已经数月,我不曾见过他了。
若早知道会走到这一步,其实我宁愿当初把心事深埋心底,无情无义地离开。世上没有什么比即将得到,却又失之交臂更遗憾的。
李贵人回去之后,果然安静了不少。宫中其他妃嫔或有挑衅之心的,也被小李嫔的死吓破了胆,不敢再出头。偶尔有人私下议论陈玉华的眼睛,但凡有人举报又属实,我皆一一重罚。不过半个月,宫中的景象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日给太后请安,太后淡淡说道:“皇后这次回来,似乎与以往不一样了。”
我安静地端着药碗,吹了吹气,轻轻道:“臣妾何曾改变,变得是环境。”
太后叹道:“郭氏深得恩宠,却无驭下之能。她收服不了宫中人心,只能任由李氏姐妹在宫中放肆。”她侧首看向我,“难怪兜兜转转,还是你陪在皇帝身边,哀家当初的眼光没错。”
我温和一笑,银匙搅动着汤药,嗅着那股熟悉的气味,道:“母后,该喝药了。”
给太后服侍了汤药,我走出她的寝殿。门外的小公公见我出来,连忙走过来扶我下阶。这小公公便是那一日首先站出对小李嫔施刑的人,叫金仁,如今我已把他提拔成我身边的统领太监。我曾问他:“小李嫔深得恩宠,本宫无宠且甫回宫中无甚威信,你为何肯执行本宫的命令?”
他答道:“奴才在皇后娘娘身边当差,自然唯娘娘之命是从,别的并非奴才该考量的。”
我嗤地一笑,漫不经心道:“本宫喜欢实诚的人,不喜欢别人自作聪明。你好好想想,该如何回答本宫的问题。”
他闻言,想了一会说道:“奴才从前在京城宫中伺候,深知娘娘盛宠十年,绝非没有分寸偏好逞强之人。奴才相信娘娘定有后招,可化险为夷。所以愿意拿命赌一次,在宫中搏一个前程。”
我满意,手中的羽扇敲了敲他的脊骨,道:“本宫喜欢你这样的实诚人,但是为人实诚要紧,忠心也要紧。”
金仁闻言,当即道:“奴才明白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从今往后,奴才必以娘娘的荣辱为自己的荣辱,不敢有负娘娘提携之恩。”
冬日来临时,各方休兵。楚王仍然割据京城及荆州一带,父亲统帅江南兵马与益州互为犄角。哥哥和魏瑾在西北,亦钳制着楚王。陈玉华的父亲平阿侯在今秋平定了勾族之乱后,亦将矛头对向楚王。
四方围困,但是互通消息却难。楚王被夹击在中间,劫持信使已是家常便饭。况且萧琰并非善于用兵之人,这样有利的情况在他手里,也慢慢变成了僵持之势。我自然不着急,这样的局态恰恰也是我想要的。太快结束这场战争,自然难以凸显定国公府、平阿侯府和近襄侯府的功勋。何况各自罢兵,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未尝不好。
许是知道我不情愿,萧琰很少召我侍寝,但是他于国于家的不少决断,却离不了我的消息和分析。朝中起先有不少议论,然而顾忌哥哥和父亲在外统兵,我在后宫又雷厉风行,这样的议论,到底不是主流。
太后的病愈来愈沉重,来年春天的春风一吹,她便彻底病入膏肓。萧琰为此日夜忧心,懋妃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竟然曾说太后年事已高,时候也差不多到了。萧琰听后勃然大怒,褫夺懋妃的封号,降为容华,禁足在宫中。
随即,萧琰借机向我提起李贵人禁足良久,且禁足期间规行矩步,想要免了她的禁足。我想了想,道:“二月二龙抬头是好日子,那日赦免李贵人,才显得恩典有度。”
萧琰一算日子,还有半月,也就同意了。我抿着茶,静静的没说话。
懋妃梁氏,与我关系尚可,从来无冤无仇。她被降位那天我恰好经过她宫中,见她哭得可怜便进去坐了坐。她膝下育有皇子,本是万千骄矜,如今却颓废地有如废妃。
见我走来,梁容华连忙起身,毕恭毕敬地行大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自打我发落了小李嫔,又禁足了李贵人,宫中妃嫔无不惧怕于我。我裙裾划过她面前,在院子中捡了个石凳坐下,道:“咱们原是旧相识,你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梁容华起身,扶了扶自己散乱的鬓发和衣饰,道,“臣妾衣衫不整,实在是失仪了。”
我微微一笑,声音却不带任何感情:“知道失仪就还算有救,你入宫也六七年了,且育有皇五子,身份与旁人不同。就算被皇上斥责,也该更加谨慎小心,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