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容华眼眶一红,道:“臣妾若是自己不当心也就罢了,偏偏是被贱人蒙蔽。”
我听得有异,忖了忖说道:“听说皇五子过生辰,李贵人绣了一件极好的披风给他。本宫的孩子们见了也都眼热,所以今日本宫来瞧瞧,到底是什么披风这么稀罕。”
她一愣,继而明白过来,道:“那披风在屋子里,请娘娘移驾。”
白帝城的初春有些浮,屋子里焚着香,竟觉得闷热。我回头对众人说:“屋中狭小又太热,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
众人依命,不敢有违。
梁容华陪着我去拿了披风,我接在手里看了两眼,道:“这回纹绣的极好,瞧着峰回路转,大有看头。”
梁容华咬了咬牙,恨声道:“是啊,臣妾一时不查,竟让她有了可乘之机。”她转脸看向我,恳切道,“娘娘不知道,自李氏姐妹承宠以来,宫中妃嫔多有废黜。郭氏从前在宫中多得圣心,然而李氏姐妹承宠几个月,郭氏便已经不大被皇上看重,可见她们姐妹绝非善类。”
我不动声色,只问道:“本宫与李贵人不熟,本宫只是好奇,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昏花来?”
梁容华神色一黯,道:“臣妾愚昧,昨日午后在花园里散步,听到李贵人的侍婢在议论,说李贵人曾用相同的话劝慰皇上,皇上听了之后,忧心稍解。所以,臣妾才一时糊涂胡说八道。”她说完后又猛然跪下,拉住我的裙角求道,“娘娘,臣妾真的是无心之失,求娘娘庇佑。”
我笑得幽魅清冷,涂着上好丹寇的指甲在她黑亮光滑如绸缎一般的青丝上抚过。我道:“你是不是胡说八道,自己心里最清楚,是不是?”
梁容华颤了一颤,我笑道:“郭氏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竟然敢在太后的汤药里面掺入假药材,导致太后一日病似一日。”
梁容华连忙辩驳,道:“皇后娘娘在说什么,臣妾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抿嘴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本宫记得你出身甚高,是冀州刺史家的小姐。胞兄不喜读书偏好做生意,所以借着关系做了个皇商。可是后来因为置办假药材被奚宫局查实,皇上大怒之下连你家老爷子也斥责了。”
她脸上勉强的笑已然挂不住了,满脸写着惊恐。我道:“否则以你的出身,自可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室夫人,根本不用进宫选秀,委屈地做个妃妾。”
一般而言入宫为妃途径有二,一是名门闺秀或公侯千金,直接赐予高位宣召入宫。二是广选,也便是选秀,挑出来的秀女按照皇帝的喜好赐予位份。相对而言,不及第一种方式入宫的妃嫔尊贵。
梁月宁入宫那会,宫中情势已然大变,后宫妃嫔从三四个人发展到十余人,太后不会再费心费力,为萧琰精心挑选妃嫔。本朝刺史虽非高官,却是朝中极有分量的阁老级别人物。论起出身,她绝不逊色于孙仪蓝和陈玉华。但入宫之初只封了个贵人,连封号也无。
她们这样的小姐,便多半不愿受这个委屈。选秀时自可使出些手段,轻易便可落选。譬如郭伯媛,高阳侯是有心让她落选的。可惜她自己执念太深,终究还是如愿以偿地入宫为妃了。
梁容华听我说的笃定,吓得已是魂飞魄散,抖如筛糠。我叹道:“你竟然这般糊涂,想要谋害当朝太后。你可知道本宫若是将此事告诉皇上,你就不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梁容华哆哆嗦嗦,吐字也不清,费力说道:“娘娘恕罪,臣、臣妾不敢了。只是郭氏在世时,给了臣妾许多银子,臣妾一时糊涂,才、才……”
我闻言不觉失笑:“许多银子?你好歹也是刺史府的小姐,自小金尊玉贵富贵乡中长大,眼皮子居然这样浅,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再说她能给你多少银子,五万两还是十万两,你竟赔上一家人的性命,跟她赌命么?”
梁容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住我的大.腿道:“娘娘臣妾错了,可是臣妾要为皇儿的来日打算啊。再过几年他就要上书房了,没钱打点师傅,谁肯好好教他?而且当时郭氏保证,说宫中有其他人恨极了太后,早用此法对付太后已久。就算来日被发现,也可推到那人身上,与我们无关啊。”
我冷笑地更厉害,幸亏除掉了郭伯媛,否则来日太后去世,她再拿此来做文章,我整个周家都恐不保。
在天下未曾动乱之前,我钦定了药商专向奚宫局供药。因为就几味药是假,且也并非全假,而是良莠混杂以上佳为主,所以即使是御医,不十分留意也不会发现。
直到天下大乱,萧琰带着众人逃出京城,药商一家在逃亡途中被杀,这才断了假药的路子。然而我此次回宫服侍太后进药时,却觉得那药气与从前一模一样。
我并非御医,虽然怀疑却不敢确定,故令春雨细细查访。过了三个月,春雨回报说太后常用的几味补气的药材,存在细微的优劣偏差。
那时我才恍然明了,在这宫中还有别人意图在太后的药中做手脚。而宫中恨极太后又有胆量和手段做这种事的,也只有郭伯媛。稍微留意了宫中妃嫔动向,确定是她指使有门路的梁容华所为,实非难事。
“娘娘,娘娘您不会是去要告诉太后和皇上吧。”梁容华吓得几乎要虚脱,整个人瘫软在了我脚边。
我叹了口气,问:“你弄进来的假药,大概还有多少分量?”
梁容华额上汗珠密布,微微低头掐指运算,便滑落下来一串。她道:“大概还有半年的量。”
“半年!”我惊愕,他们一次性往宫中流入这么多,实在够大胆。
梁容华已无力哭泣,我低头一忖又问她:“太后若将这半年的量服下,可还有生还的可能?”
梁容华嘴角抽搐,大量的虚汗冒出体外,濡湿了她的衣衫。虽然殿中有些热,她的头顶,已经渐渐生出了水汽,可见是何等恐惧。她一边抖一边说:“恐怕没有了,兄长告诉臣妾,就是这两三个月,太后恐怕就……”
我心中痛快,十年,太后终于要死了!
“娘娘……”梁容华抬头看向我,眼神平静的有如死水,“救救我的孩子……”
我轻拍她的肩,却不易在碰到她肩头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倒在了地上不住的痉挛。
“本宫无能为力,你只能自救了。”我道。
梁容华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我一骇,连忙俯下身子查看她,却见她趁我不注意,拿了自己的金簪自尽。
“容华!”我大惊失色。
屋外的宫女听到我惊呼,连忙一窝蜂冲出来,见梁容华倒在血泊之中个个花容失色。
梁容华带入宫的陪嫁哭喊着扑了过去,连声询问怎么回事。又顾不得规矩,急的质问我是不是我要杀她家小姐。
我不屑回答这样的问题,只冷冷地望着梁容华。梁容华在那婢女怀中瑟缩,撞上了我的眼神,又是一抖。继而,她拽着婢女的手用力说道:“不是皇后娘娘……是我自己糊涂诅咒太后,该死……求皇上皇后,不要迁怒孩子……”
说完了这话,她便再也没了气息。
第155章 仇恨雪
梁容华的死让宫中之人对我的敬畏更加深了一层,虽无人敢公开议论,但是她们看我的眼神,已经与以往不同。
回宫半载,我杖杀了小李嫔,禁足李嫔,还看着梁容华在我身边自尽。我恍如化身黑夜里的恶魔,杀人饮血。
萧琰听到梁容华故去的消息后,只不屑地对身边的人说:“梁氏诅咒太后,本就当诛。她自己乖觉自尽,也算明白。”
如此,曾经封妃风光无比的梁月宁,死后只得了一个婕妤的追封,草草拉出宫外埋葬。
夜来露中,春雨一边用玫瑰花水沾了牛角篦子给我篦头发,一边说:“梁婕妤去世,皇五子无人照应。午后徐晋奉了皇上的旨意,问依娘娘所见这皇五子,该交给谁抚养。”
我闭目养神,心里盘算了一下宫中剩余的妃嫔,道:“本宫记得赵容华一直无所出,且与梁氏交好。”
春雨道:“的确如此,赵容华不太得宠,以前一贯依附梁婕妤。现在梁婕妤去世,她一个人势单力薄,恐怕照顾不好皇五子。”
我抬眼轻轻看了她一眼,问道:“那依你所见,应该交给谁抚养?”
春雨眼珠一转,道:“战端一开妃嫔凋零,除了娘娘和德妃娘娘,宫中的马婕妤位份最尊。”
我若有所思道:“马婕妤和花氏关系不错,当年本宫禁足、郭氏降位时,她们两个和梁婕妤赵容华可是势如水火呢。”
“她们之间的恩怨,关我们何事。”春雨毫不在意,只一心帮我篦头发。
我拿了一枚去核的樱桃送入嘴中,慢慢嚼了咽下才说:“不妥,马婕妤野心不小,又有花氏和她相谋。若将皇子交给她们,来日一定是个麻烦。”
春雨想了想,点点头道:“那倒也是,她一无所长,却能爬到婕妤之位,想必有看不见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