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明尘低声吩咐楚骏几句,楚骏应喏,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回首看到飞白好奇疑惑的眼神,宁明尘解释道:“汴梁之事只怕耽搁了,我吩咐楚骏去安排妥当。”
飞白不由得一愣。这时候还忙些有的没的,难道他竟没把前来寻仇的匪人放在心上?
宁明尘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我亦吩咐楚骏去打探下此地的情况。此事不急,姑娘可愿随我先去找间茶馆歇息片刻?”
飞白只好点了点头。
小小的茶馆干净而清凉,阵阵茶香沁人心脾。宁明尘与飞白要了竹叶青,坐在角落品茶闲聊。馆中坐有七八个客人,另有一名说书先生正在侃侃而谈,神采飞扬,口沫四溅。
“……一来二去,太祖甚是不耐烦,喝道:‘你这书生啰啰嗦嗦,倒是爽快些。如今天下大乱,你家被流民洗劫一空,干我甚事?这草席你究竟买是不买?’不想,那文士竟丢了草席,凛然说道:‘天下大乱,正待英雄者一统之!岂不闻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谁不曾患难落魄?能屈能伸,一鸣惊人,才是英雄所为!’太祖闻言矍然一惊,与那文士对视良久……”
飞白听着,放下茶盅笑起来:“说的是太祖与梅之榕的故事呢!”
本朝太祖与梅之榕的故事家喻户晓,是百年以来流传甚广的佳话。太祖曾说,梅之榕之于自己,可比高颍之于隋帝,张良之于汉祖。梅之榕当年正是在淮阴巧遇齐太祖,之后便一直追随太祖左右,作为军师运筹帷幄,与后来跟随太祖的四大虎将一起,四方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开国之后,梅之榕受封元国公,而梅家子孙世袭至今,仍然深受当今皇上的器重,堪称古今君臣之典范。
宁明尘点头:“我朝太祖最初揭竿起义之时,曾经兵败被前朝官府通缉,不得已而易容隐居于淮阴,最困苦时以卖草席维持生计。直到后来因缘际会在此地遇到天下第一谋士梅之榕,得之辅佐,才得以东山再起,终成大事。这样说起来,当年劫了梅之榕家的那流民,倒是无意中立下了不世功勋。”
“关于这件事,可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飞白抿嘴一笑,说道:“我还看到有些书上说,太祖在淮阴时结识了一名身负武功的神秘女子,是那女子见太祖形貌不俗,才为他介绍了鼎鼎大名的梅之榕……”
“白姑娘竟还知道这个?”宁明尘颇有些惊讶。
飞白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师父教我读史,不论正史野话都会教……”说到这里,飞白颇有些无奈,欧阳鉴素来荤素不忌,各类正史野史都敢拿给她看,时常会弄得她瞠目结舌,啼笑皆非。
“不过,师父亦会教我辨真假是非,论英雄成败;习博弈之道,窥帝王之心。”飞白怕宁明尘误会,赶紧补充道。
宁明尘点头赞叹:“姑娘所说这短短二十字,实是古往今来读史致用之精髓。”
飞白笑道:“惭愧,我也是照本宣科而已,这些都是师父教的。”
宁明尘眉尖微挑,问道:“姑娘如此聪慧渊博,想必尊师更是雄才大略之人,为何不出山致仕,一展抱负?”
飞白摇头说道:“我师父的性格,不太适合出山致仕……”
听到这里,宁明尘眼波一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陷入沉吟。
飞白犹为不觉。她喝了一口茶,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看书上说,这淮阴一带,也是十几年前的‘玉面将军’川西王林致远的发家之地呢。”
一语如同惊雷。宁明尘一怔,抬头看她。
在本朝,由于种种缘由,林致远这个名字尚是禁忌。飞白突然提起这个人来,必定是有什么话要讲。宁明尘凝视着飞白,清澈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宁公子可知,我在扬州之时,曾听到有人将你与川西王林致远作比较。”飞白倒了一盅茶,慢慢说道。
“哦?”宁明尘不露声色。
“林致远之事,书上写的不多,我也只是大略有所耳闻。”飞白望着他道:“据说他状元郎出身,相貌英俊。当年社稷危急,林致远以一介书生之身平内乱,御外敌,堪称立下救国之功,开国以来第一次受御封异姓王,可是封王之后没过几年,就被皇上寻了借口杀了头……”
当今皇上乃是本朝第四位国君,在位已有二十六年。川西王之案发生于十几年前,史称‘甲子之变’。林致远被判谋反犯上,全家抄斩,不论是亲人仆从,未活一人。
这桩公案全国百姓人人皆知,然则亦有人认为此案必有蹊跷,林致远功高盖主,犯了皇上的忌讳,死得极是冤枉,却有几人敢于说出口来?
宁明尘眼中波澜渐动,而飞白却毫无避讳,娓娓道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千古帝王无不如此,有几人能像太祖那般心胸宽广,容得下功在社稷的治世能臣?纵使功臣杀尽,亦封不了天下之人的悠悠众口。”飞白顿了一顿,坦然道:“只是,川西王结局悲惨,宁公子……莫要重蹈覆辙才好。”
宁明尘心中震动,无以复加。
她并不知自己的真正身份,只是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担忧,才会对自己直言相劝。无论如何,她定是已真心将自己当成朋友,才说出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来。
不知该说她太纯善,还是太天真……
飞白亦望着宁明尘。眼前的少年眸如墨玉,面露惊愕,却依然静静地望着自己。
许多年来,他是她有心结交的第一个朋友。这样一个似不食人间烟火,却又神秘莫测的少年,纵使有种种波折,纵使两人都保守着各自的秘密,然而自己与他相识不过短短数日,却已好似数载旧友。她如何能将心中的担忧藏起而不告知于他?
正在两人默然对望,各怀心思之时,那说书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嘻嘻笑道:“二位爷,讨个赏钱!”
两人均吓了一跳。飞白回过神来,将桌上原本要付账的几个铜子给了他。
说书先生称谢,并多看了两人几眼,笑道:“二位爷可真是仪表堂堂,相貌不凡哪!二位看着面生,想来不是我淮阴之人?”
飞白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是路过做生意的。”
“淮阴小城向来自给自足,过路的生意人也甚少,前几日却来了些江湖人物,今日又见了二位爷这样的人,我们都甚是迷惑,难道说城内要有什么大事发生……”说书先生絮絮叨叨,自言自语。
宁明尘手中的茶盅停了一停。飞白一凛,问道:“先生可否方便告知,来城内的是什么样的江湖人物?”
说书先生摇头说道:“我等小城市民见过世面甚少,怎能看出这些人的身份?这些人虽然极力隐藏,但是凶煞之气实在是遮掩不住,在大街上看到他们,我们都要心惊胆战地躲着走……”
飞白与宁明尘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眸中读到了诧异。
那说书先生转身走开,一边却摇头晃脑地叹道:“我淮阴好容易太平了这么些年,若是又出了什么乱子,邻里乡亲恐是要遭难哇,届时我等良民又要似前朝末年那般流连失所,妻离子散……”说着说着,那说书先生渐渐走远了。
待那说书先生出了茶馆,飞白悄声说道:“难道是那些匪人已经追到了这里?”
宁明尘眉头一皱,放下手中茶盅:“此地不宜久留,白姑娘请随我来。”
?
☆、夜下谁晓风雨事(二)
? 时至正午,秋日的淮阴显得愈发鲜艳明亮,天空之上飘来几朵深色的云,烈日洒下的阳光柔和了许多,天气却是越来越闷热起来。
驿站的信鸽扑扑翅膀飞向云端。楚骏望着广袤的天空,微微抿了抿嘴。
自他们踏出京城的那一刻开始,几乎一切都如少主所料那般发生了。这个比他还要年少的小主子,却似乎能洞悉一切事情的走势。此行再加上那个武功甚高、头脑又灵慧的白姑娘......但愿这一次的小小劫数,也能安然度过罢。
楚骏转过身,大步出了驿站,准备穿过树林回到淮阴城内与宁明尘会合。刚刚走了没几步,突然耳畔沙沙作响,如好几阵疾风吹过,声音极是不寻常。
楚骏一凛,情知有异,右手立即按在腰间的长剑之上。
然而他剑尚未出鞘,四周槐树之上突然跃下二十几人,瞬间将他包围在中央!
他们离他数丈之远,面目隐藏在树影之中,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杀气逼人。来者不善,楚骏眸色一深,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一名身穿玄色衣衫的人自那人群与树影之中走出。
“我们是什么人多你来说不重要。这位大人,我们只需知道你是钦差大臣身边的侍卫,那便足够了。”玄衫人微笑着说道,愈走愈近,目光中无形的煞气一闪而过。
楚骏牢牢地盯着他。玄衫人看上去三十岁上下,身材极是高瘦魁梧,他手中握有一柄长剑,剑虽未出鞘,却一眼看去便知其绝非凡兵。
“那名钦差大人果然在淮阴城内。沈玉朔师弟,可真有你的,赵师兄还带了人去运河上围追,这下可要扑了个空了。”人群之中一名壮汉语带得意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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