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我所料,三儿戍边三年,几乎没有什么建树,还拖了一身伤病回来,长公主对他的冷漠,连我都能感觉出来,心想还能如何呢,凑凑合合过日子吧,长公主总不能休夫。你爹过世,你继承了爵位,几乎从承爵的那天开始,一切都变了。你对我不再恭敬,吴氏更是像换了一个人,那种小人得势、要反过来踩一踩当初压在她头上的人的嘴脸,我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你还要我隐忍她?她这种卑劣的小人,容忍和退让只能令她得寸进尺,把我的尊严践踏在脚下!我若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仅是承爵的一夜之间,你们都变得我认不得了,其实想想,之前早有端倪,只是我被甜言蜜语蒙了眼、堵了耳朵,或者自己装作看不见而已,以为你们都是好的,以为一切皆有意外,以为我们家不会重复别家乱斗的悲剧——我错了,大错特错啊!”
广平伯太夫人杵着拐离开祠堂,嘴里絮絮叨叨的说“错了”,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广平伯呆立在原地,许久方回过神来,猛地一拍脑袋,叫道:“三弟!”
大仓园,临安长公主府,半夜三更的,五十名锦衣卫护送着一辆马车到了广平伯府,重返此地,气氛和上午的其乐融融截然不同,临安长公主和一双儿女到了顾三爷的卧房,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药味和血腥味。
顾三爷已经是回光返照的时候了,脸色红润,眼睛异常的明亮。
“你来了。”顾三爷首次没有用公主的尊称,那一刻,仿佛是寻常丈夫称呼妻子似的,“坐吧,这么晚把你和孩子们吵醒,真是不好意思呢。”
临安长公主护雏似的将儿女掩在大氅下,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莫要吓着孩子。”
顾三爷深深的看了孩子们一眼,说道:“爹爹不能继续陪你们了,以后听娘的话,莫要淘气,你们出去吧,爹爹和娘说会话。”
对于两个孩子而言,顾三爷只是一个被称为爹爹的陌生人而已,此刻看见爹爹如此光景,心中蓦地有些心酸,也是看了他一眼,顺从的出去了,这一眼便是永别。
卧房只有夫妻二人,顾三爷说道:“我是个没用的,当初尚主只是侥幸罢了,我一直想如何才能配得上你,把曹铨比下去——”
“你早就知道了?”临安长公主打断道,眼里露出杀机。顾三爷呵呵笑道:“我们同眠共枕只有九次,你睡觉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喜欢说梦话,曹铨难道没告诉你么?其实新婚之夜,你梦中哭着叫着曹铨的名字,我就已经全都知道了。”
第80章 胖峨嵋思凡入红尘,表兄妹偶遇龙驿
“……你有身孕,却也不见高兴,那时我想干脆去西边戍边吧,你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还能好些,我便在朝堂上向先帝爷请战,希望能在西北建功立业,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你对我刮目相看,不再总是想着曹铨,我没用,三年几乎一事无成,还拖着一身伤病回来,真是可笑啊。真正到了战场,才发觉在家练的那些只能算是花拳绣腿。才知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有多么凄凉和血腥。像我这种人,真的不适合征战沙场。”
顾驸马自我嘲笑着,说道:“后来曹铨被皇上调来金陵,你便借口身体不好,求皇上许你来金陵常住,那时我才知道,你我已经没有可能了——小郡主是曹铨的女儿对不对?细细看去,她还是有些地方长得像曹铨的,和我没有一点相似呢。”
“我羡慕你们、也嫉妒你们!”顾驸马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一个小郡主就罢了,怎么那曹核也是你们的孩子!前些日子你摆酒大宴宾客认了曹核做干儿子,我就明白了,推算这曹核的年岁,原来在京城时,我外出戍边三年,你就和那曹铨通奸!我在西北出生入死,你却与曹铨花前月下!你这个——我心里难过,也不能要你们好过!就暗暗将你有奸夫,并生下私生子的话故意传出去!”
“原来是你!”临安长公主冷冷笑道:“你这个懦夫!若找我当面对质,我都敬你是个男子汉,不会把你怎么样。可是你只会这种下三滥鬼祟的法子,亏得太夫人亲手抚养你长大,你却无师自通学的一手姨娘妾侍的做派!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父皇当初为何会看中你,要我下嫁你们顾家!呵呵,你最终害死了自己的生母吴淑人,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听到最后一句话,顾三爷突然嘴唇青紫,面如死灰,是的,生母吴淑人算是他害死的,他这些年身体虽一直不好,但离死亡还很远,长公主做不得寡妇。但顾三郎得知生母和吴大爷居然听信传言,斗胆去长公主捉奸自取灭亡后,他就吓得立刻病发了,他知道的,几乎没有锦衣卫查不出来的案子,总有一天会查到传言是由他而起,到时候他和伯府都难逃灭亡,索性放弃了生念,只求速死。
临安长公主看着驸马濒死的样子,心中最后一丝怜悯和愧疚了都没有了,转身出门吩咐道:“驸马不太好了,快传太医。”
广平伯嗫喏的说道:“长公主,让小公主和小将军去看驸马最后一眼吧。”
临安长公主暗中冷笑:如果我不愿意,就是阻止孩子们和父亲见最后一面的恶人!这家人行事就是如此,总是用道德绑架来强迫他人服从!
长公主淡淡道:“方才已经见过了,就让孩子们记住他们父亲最好的时候吧,也好留个念想——驸马现在面色很难看,广平伯赶紧去看看他。”
广平伯忙冲进卧房去,都没有留意长公主对他的称呼都改了口,以前都叫大哥的,现在已经疏远的叫做“广平伯”了。一刻钟后,太医便宣布顾驸马去世,广平伯府哀声一片,搭起孝棚幔帐,清早宵禁解散,穿着白麻孝服的家丁们四处报丧,因广平伯府刚刚被降爵,并且夺了金书铁卷,前来吊唁的世家贵族很少,连更显示出世态炎凉来。
唯有一个高官贵族几乎是举家穿着素服前来吊唁,可是广平伯见了,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这家人全部赶走,是谁?正是出了李妻散这种金陵三大奇人的曹国公府李家!
曹国公府举家来吊唁有两层意思,第一是幸灾乐祸,瞧瞧,虽然我们李家败落了,但至少金书铁卷还在,骨架尚存,你们顾家昨天还起高楼,今日就楼榻了!哈哈,终于有比我们还能败家的人了!第二是警示家族弟子,以后要团结友爱,千万莫要像广平伯府这样大兴宅斗,斗得两败俱伤,连最后安身立命的金书铁卷都没了。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广平伯明知曹国公府的人不怀好意,也无可奈何。
长公主原本今日的计划是跟随庆丰帝曹铨一行人登船去杭州钱塘江观潮去,岂料吴淑人捉奸纵火横生枝节,玩火焚身,锦衣卫顺藤摸瓜,将知情的近百人全部处死,顾驸马杯弓蛇影吓得旧病复发暴亡,公主和驸马是君臣关系,并不需要为其守孝三年,但还是要穿着白麻粗布衣服,带着儿女送驸马入葬,这桩丧事从头到尾办下来,哪怕是一切从简呢,至少需要三天,这计划便行不通了,长公主只得退出庆丰帝观潮之行。
金陵城,宰牛巷。
且说猪肉铺刘凤姐要带着父亲的骨灰洒向钱塘潮水,临行前的下午,七梅庵的峨嵋亲自背着刘屠夫的骨灰坛送到猪肉铺,此时肉铺已经提前打烊歇业了,刘凤姐正在收拾行李物品,她热情的将峨嵋引到后院坐下喝茶歇息,峨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儿,说道:“我下山给了凡师太买药,顺便把骨灰坛送来,你就不用跑一趟了。我们庵堂穷,送不起什么好东西,我这里有个护身符,在佛前供了好久,念了无数经文,你随身带着,那些妖魔邪祟不敢近身,定能平安归来。”
言罢,峨嵋掏出一个半旧红绳拴着的木牌递给凤姐,是个杯口大小、约骨牌厚、圆形的檀木牌,木牌上刻着佛家梵文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摆列成莲花状,还挺好看的。凤姐拿着木牌放在鼻子便轻嗅,说道:“闻着有一股淡淡的佛香呢,在佛前供奉了很久吧。”
峨嵋将粗瓷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说道:“是啊,这东西和熏猪肉是一样道理,被香熏的久了,佛香的味道就慢慢渗入了木头的肌理中,放个好几年香味都不会散呢。”
一个终年在佛前服侍的修行者居然把佛前供奉的护身符和熏猪肉相提并论,彪悍如斯的刘凤姐都有些无语了,好在她深知峨嵋天真烂漫,并不往心里去,她嘿嘿笑着说道:“多谢你了,这个木牌好像挺贵重的样子呢,雕工和刻纹不比那些大寺庙的差,似乎更精致些。”
“你也觉得好看啊。”峨嵋面有得色,说道:“这是我一个好朋友买了好的檀木料,要金陵最好的木匠做的,足足做了九十九个呢,全部都舍给七梅庵了,她说授人与鱼不如授之以渔,庵堂总是被动等人捐香油钱,这钱来的太慢。扔一块石头进水里还能听得见一声响呢,香客捐了香火钱总得给人一点东西。要我把这些木牌牌供在佛前,有香客来庵堂,只要捐超过十两银子的香火钱,便送一个刻着六字真言的檀木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