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辛顾不上理他,用力将他的胡床向后拉,躲开纷纷跌落的冰锥,说:“他们要攻上来了,拦不住了!”
平衍一愣:“别说丧气话。”
晗辛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回身从死去的士兵身上抽出一把刀来握在手中:“人太多了,杀不完挡不住,他们会攀着梯子上来!”
平衍皱眉:“你拿刀干什么?你会打使吗?”
“我会拼命!”她咬着牙说,一边将自己的头发重新绾了一遍,“我决不让人伤到你。如果有人敢过来我就拼命!”
平衍看着她怔了怔,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顾一切,沉声道:“晗辛,你听我说……”
“我不听!”她打断他的话,“你不过还是要说一些让我先走的废话。我走过了,走不了,离不开,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战场上,要死我跟你一起死,但是我不走……”
“我不是……”他试图说下去,却再次被她打断。
“我是!不管你要怎么对我,要骂我、打我、气走我或者把我关起来让我绣花,都等打退了敌军再说。只要敌军一天在这里,我就一天不会离开你!”她一口气说完,才留意到她大胆直白的言辞已经惊得他反应不得,“还愣着干什么?快叫你的人带你下去,我可背不动你。”
平衍突然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手上力气极大,攥得她手腕生疼,不得不扭头看着他。
平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别怕,有我在。”
晗辛愣了一下,跺脚:“谁怕了?!”
平衍已经顾不上她了,一连串地下命令:“桐油熬好没有,浇下去,不管多少都浇下去,用火烧。用冷水浇墙面,水结成冰他们站不稳。将士们,抽出你们的刀,准备迎敌!”一边说着,平衍一把将晗辛手中的刀夺了过来,横在身前:“连女人都上城墙了,弟兄们,保们好意思打输这场仗吗?”
城墙上的守军哈哈大笺,齐声道:“绝不能输!”
立即就有人按照平衍的吩咐将滚烫的桐油顺着梯子兜头浇下去,烫得下面敌军鬼哭狼嚎。有人将火把扔下去,登时火势顺着沾满了桐油的梯子熊熊燃烧起来。守军士气大涨,如法炮制,很快烧毁了七八成的梯子。即便剩了十来架梯子没来得及处置,上来百十来个敌军也立即遭到久候在墙边的守军围攻,几乎连站稳呼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剁成了肉酱。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当最后一架云梯被烧毁的火光暗淡之后,敌军的攻势终于暂时停了下来。城墙上下都弥漫着焦臭血腥的味道。奋战了大半天的士兵们也已经十分疲惫,纷纷扔了手中刀剑,彼此依偎着就地坐下休息。伙头军们趁机抬着肉羹、汤饼、奶茶、酪浆上来将吃食分发给将士们。有人不满地问:“酒呢?我们要喝酒!要最好的黍米酒!”
独孤闵纵马过来,只看了平衍一眼,见他没有反应,便自作主张:“上酒,最好的烈酒!今日弟兄们万分英勇,秦王殿下亲自赐酒!”
众人大声欢口乎起来,分到酒的高举酒碗大声祝道:“多谢秦王赐酒,祝秦王殿下身体康泰,早生贵子!”后面这话却是冲着晗辛喊的,众人昕了大声哄笑起来。远处不知道原委的人纷纷打探,听说秦王居然带女眷上阵,而过女眷居然还十分英勇,也一同凑热闹,早生贵子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甚至盖住了其他的祝愿。
啥辛面色大窘,却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分辩都无济于事,只得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一直精神紧张地戒备着,到这个时候已经精疲力竭,转头再看平衍,暗夜中只看得见他面色苍白如雪,一双晶亮的眼眸望着眼前城墙外的夜空一言不发。
晗辛问:“这就结束了吗?”
“只是告一段落。天亮之前,不会再有战斗。”平衍轻声地说,语气温和而轻柔,倒像是在哄孩童睡觉讲故事一般。
他脸上被冰溜子划伤的伤痕还在慢慢往外渗着血,虽然不多,却额外刺目。晗辛过去想用手指替他将血迹擦掉,却被他猛地侧脸避开,她的手就只能悬在半空,尴尬得不上不下。
。敌军会趁夜偷袭其他城门,今夜还会有一场恶战……”像是在解释自己突兀的疏冷,他轻声地说,“我让人送你出城。趁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有所行动。你从西门出去,去找晋王,他在金都草原那边,叶娘子也在……”
。你要传信找别人,犯不着支使我。”晗辛冷下脸来,淡淡地说,“我不会走。
我在哪儿都跟你无关。”
。无关吗?”他突然看着她冷笑,指着远处不断传来“早生贵子”贺声的方向,“那话也没关系?”
。又不是说我。”晗辛的脸皮厚起来也鲜有人能够匹敌,“人家只是想让你赶紧生儿子,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平衍瞪着她,有火没处发去。
素黎拓匆匆来到他面前:“殿下,援兵到了!”
平衍眼睛一亮,问:“是谁?在哪儿?”
“是玉门军奉了晋王的命令,先来驰援龙城。”
平衍愣了愣,有些疑惑:“晋王为什么会让外军来协守龙城?”北朝之所以将军队分为内外军,主要是龙城京畿防卫主要由丁零人承担,而诸镇军队大部分都是汉人。
因此用汉人J外军守龙城,虽然道理上没有不妥,却有违内外军制的初衷。
素黎拓也猜到他会有这样的疑惑,说:“他们来龙城的路上与忽律兵遭遇,发现忽律军已经反叛,两边打了一仗,全歼了忽律军,挟胜而来。”
平衍心头紧绷的弦猛地一松:“他们解决了忽律部私兵?太好了!这样就解了晋王的后顾之忧!快,快随我去迎接。”他说这话时不由自主朝晗辛看了一眼,她却赌气望向一边。平衍略微权衡了一下,这样的场合自然不适合女人出现,便没说什么,催促着手下用软兜将他抬去与玉门军会面。
一群人已经下了城墙看都看不见了,晗辛才委屈地在平衍的胡床上坐下。这一天来的惊险刺激远胜她之前所有的经历,此时一切都结束了,还是能感觉到心脏在腔子里猛烈地跳动。但即使战场的无情血腥也比不上他反复不定的态度。晗辛深觉没有面子.脸埋在膝盖里,眼泪止不住地一波一波向外涌。
玉门军是从西边人的城。平衍一行与玉门军的首领严望相见,才发现严望头上包裹着白布,两耳的位置向外渗出血来。看见平衍等人惊诧的目光,严望连忙低头解释:
。来的路上与忽律部遭遇,被他们出其不意地攻击。属下无能,遭到忽律部的挟持’
幸亏手下部将舍命相救,才不辱使命来见秦王。只是从此破相’霎雪孽辱会嘉毒2矗“哪里哪里,严将军治军有方,将士勇猛无畏,这是本朝之轻声说,“本朝从不亏待为国伤残之人,严将军不必多虑。只是如今战事吃紧.只怕不能让严将军好好休息,你我须得商议出迎敌应对的方法。”
严望点头:“还望秦王指点。”他抬头看了看,跟着平衍和素黎拓等将领来的只有五十来人,且个个身上挂彩,想来其余守军都在城上守备。而自己这边两万人马都已经进城,在一旁等候吩咐,于是安下心来,笑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想请秦王交出一样东西。”
平衍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严望一挥手,身后两千死士突然抽出佩刀将乎衍等人团团围住,刀尖的中心一律指向平衍的心口。
平衍面色一变,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喝道:“严望,你要造反吗?”
严望笑了笑:“属下想请秦王交出龙城,迎接皇帝陛下人龙城践柞。”
第四十五章 几度风雪到残更
天都马神骏无比,叶初雪被平宗拥坐在马背上飞驰,只觉与之前那匹坐骑差别有如云泥,仿佛马蹄都落在了云端之上,只听见耳边的风呼啸吼叫,身下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转瞬间已将追兵甩到了身后。平宗勒住她身体的手臂十分有力,令她连转身都做不到。此刻她也惊魂初定,只得乖乖偎在他怀中,感觉到他的头搭在自己肩头,与她脸颊相贴,却是从未有过的亲昵姿态。
也不知跑出去多久,只觉似乎日头从东边挪到了西边,渐渐被甩在了身后却始终不见他驻马,叶初雪觉得奇怪,而肩头越来越沉重,他也着实沉默得太过反常,她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伸出手去推他:“喂……”
一把却摸到了满手的温湿黏滑,一片刺目殷红。她一惊,挣扎回身想要看清楚:“你受伤了?”
平宗努力抬起头冲她微笑,面色却苍白若纸,笑容还没有扯出来,突然失力从马上摔了下去。叶初雪吓得尖叫一声,而身下天都马已经灵敏地刹住了脚步。叶初雪连滚带爬地从马鞍上下来,跌跌撞撞往回跑到平宗身边,见他右臂插着半截箭,正泪汩地往外冒血,不过片刻就把身边积雪浸出一小窝深红来。
叶初雪在他身边跪下,被这伤势吓了一跳,只觉耳边嗡的一声,心狠狠地揪了起来,痛得几乎上不来气。她力持镇静,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回想当初她曼伤时平宗是如何处置的,想了好一会儿才蓦然想起那时自己晕了过去,一直到平宗为她疗伤时才痛醒过来。叶初雪把手埋进雪里想要把不由自主的颤抖冻住,却因为寒冷更加无可抑制地抖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