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龙城和断腿不一样,腿断了就没有了。但龙城不一样,一旦失陷,城中之人面对的是无休无止的屠城蹂躏。龙城不会消失,但是会一遍又一遍地被焚烧掳掠奸淫,你们愿意见到这样的惰形吗?”
众人眼中燃烧起熊熊火焰:“不愿意!”
“你们怕不怕看见这样的情形?”
“怕!”
平衍语气更加激越:“是害怕自己受伤死去,还是害怕龙城失守亲人落难,你们自己选。我再问你们一遍,城下敌人是你们的五倍之多,你们每个人都要冒着箭雨去拼命,每个人都可能会死,但你们的家园会被保全,亲人能够活下去,你们怕不怕?”
。不怕!”众人齐声回答,声遏行云,震得墙上插着的旌旗不停抖动。
城下敌军似乎也听到了他们的吼声,开始缓缓地向前进发。十万匹马一起向前’
蹄声如雷声滚滚,大地开始颤抖,烟尘雪屑腾起,从墙头望下去,之间一片茫茫雾气翻滚蒸腾,雾中人头攒动,喊声震天。
平衍向城下看了一眼,转向面前的士兵们:“好,该如何御敌你们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只要做到你们平日所做,抵挡住敌人的进攻,记住你们守护的是自己的家园,坚守到援军到来就行!”
独孤闵举起令旗:“各就各位,准备迎敌!”
众人散开,各自张弓执箭,等候号令。平衍扶着城垛看着下面烟尘滚滚向这边靠近伸出手:“弓!我来射第一箭。”
独孤闵立即将手下的弓箭送到平衍手中。
平衍命人将箭点燃,独腿支撑身体,拉满弓瞄准敌军最大的一面旗帜。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他果断放箭。弓弦发出一声弦响.火箭飞了出去,笃的一声钉在了旗杆上,大旗应声而落,一簇火焰顺着旗杆燃烧到了最高处。敌军先是蓦地一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嘈杂声。
城墙上也爆发出欢呼声。
平衍回身高举手中长弓,喊遗“弟兄们,保卫家园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动手吧!”
登时成千上万支火箭从城墙上飞下,落在下面敌军的树皮盾上、身上、马上,燃起一片火海。
城墙上下瞬间变成了将人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修罗场。
平衍扶着墙垛低低喘了口气,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刚才那一箭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独腿站立太久,浑身都酸痛得不停颤抖。他推开身边的人,催促道:“去杀敌,不要顾我!”
独孤闵给平衍准备的座位在箭楼下,距离他的位置还有十来步远。平衍向前跳了一步,腿上却酸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几乎就要摔倒时被人搀扶住。
平衍发怒地推开来人:“去杀敌!不得擅离位置。”
那人冷冷地说:“我的位置在你身边。”不顾他的推拒,毫不客气地将他强行搀扶起来。听见那声音的一瞬间,平衍心头猛地一跳,却异常任性地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然而到底没有再抗拒,任由自己被那人几乎是劫持到了座位旁坐下。
对方不由分说地将一个汤碗塞到他手中,冷冷地说:“喝!”
平衍无可奈何,这才看过去。晗辛穿着一身普通兵服,面带怨色瞪着他:“看什么看,快喝!”
平衍心头微微一暖,便不再分辩,乖乖将那一碗参汤喝了下去。一股暖意从腹中升起,渐渐缓解了他浑身的酸软疼痛。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出声,半天只能叹息,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你怎么还是没走?”
战事越发激烈了起来。敌军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根百年老树的树干做攻城槌,冲着天玺门撞去。那树干足有十人合围粗,饶是天玺门已经提前加固,仍被一下一下凶猛的撞击震得整个城墙都在微微发颤。箭楼斗拱上的灰扑簌簌地落下来,落人平衍手中的汤碗里,他看着怔了怔,无奈放下。
平衍高声吩咐:“还有滚油没有,去泼那些攻击城门的。”
独孤闵纵马在城墙上来回逡巡指挥,正好听见这话,蓦地勒住马朝平衍望了过来:
“滚油用完了,正在烧。”
平衍想了想:“那就用冰水。”龙城正处严冬最冷的时候,一桶冷水泼出去几乎立即就结成了冰,变成冰屑纷纷落在底下攻城的人头上,丝毫不起作用。听了汇报,平衍皱眉叹气:“天气太冷了,浇滚水。”
于是立即有人用军中做饭用的大锅烧了一锅水抬过来泼下去,水雾登时在半空弥散开来,滚烫的热水到了下面也变得冰凉,恰恰来得及将几个敌军浇得湿透,瞬间又结成了冰。敌军的攻势因此略缓了片刻.立即有人上来替下原先的人,继续撞击城门。
而城墙上滚水烧起来却跟不上这样的速度。
平衍叹了口气:“他们的人太多了。”
因为他行动不便,索性让晗辛去城边观察战况再来回报。起初晗辛不愿意离开他身边,却被他捉住手紧紧握了一下,沉声嘱咐:“那边危险,你躲在城垛后面,不要被流矢所伤。”
晗辛愣了愣,拒绝的话倒不好再出口,咬牙抽出手奔过去查看,过了片刻回来报告,敌军的地弩开始发威了。
贺兰部与高车都以骑兵为主,攻城其实并不在行,最有力的武器不过是百余架地弩,需要寻找开阔平坦的地方三人合力将手臂粗的弩箭射向城墙上。也不知这些地弩是从哪里弄来的,起初用起来三人配合尚不能配合得当,一场仗从正午打到黄昏,无论如何也练出了默契,配合得圆转自如,弩箭如金耳湖中惊飞的水鸟纷纷飞向城墙墙头。
地弩威力巨大,守军士兵纷纷中箭,有人被同袍抢夺回后面,才发现弩箭竟然透体而过,各个身体上茶碗大的窟窿,血止不住地往外冒,眼看一个个都活不了了。独孤闳便亲自执剑挨个儿给他们了个痛快。晗辛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忍不住想要跳出去阻止,却被平衍死死拉住手腕。晗辛对他怒目而视,喝道:“你放手,他在杀伤员!”
平衍目中通红仿佛要透出火来,语气却仍然温和:“这是丁霉人对勇士的敬意,你别乱来。”
晗辛愣了一下,冷静下来,目中台泪,微微颤抖。平衍有所察觉,低声说:“你先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晗辛冷笑:“我要去哪儿用不着你管。”一面说着,冷冷抽出手,向旁边走了两步,却不肯再走远。地弩继续无休无尽地飞上来。随着阵地的推进,地弩也离城越来越近,城墙上靠近女墙一侧也频频受到攻击。晗辛正对着平衍怒目而视,突然平衍不顾一切地向她伸手把她猛地拽到自己身上,一支弩箭就从她刚刚站立的地方擦着她的后脑飞了过去,晗辛头上包头的布巾被打飞,一头长发披散下来,登时露出女儿本貌,惊得四周将士惊讶万分地瞪着她看。
晗辛恼怒地将头发匆匆在脑后绾起,从下摆撕下一幅布束裹在头上,继续将头发包起。假装对各种诧异异样的目光视而不见,低头冷冷瞥了平衍一眼,已经打好主意只要平衍面上有任何异色便要翻脸。不料平衍却仿佛压根儿没有留意到她有过失态的瞬间,一旦等她能够自己站直,立即松手,目光紧盯着前方战场的上方,口中吩咐:“弩箭好像停了,你去看看。”
晗辛便冲到城墙边上向下看,只见下面人群涌动向两边分散开,露出一条长线向城墙上荡了过来。她起初有些迷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直到那一条长线从半空一直荡到她的眼前,惊得她赫然后退了好几步,才看清楚原来竟是从城下一直搭上了城头的梯子。城头守军也已经发现,纷纷过来顺着梯子向下射箭。晗辛最初惊骇过后,冲过去向下看,果然看见无数敌军正沿着梯子攀上来。虽然守军箭落如雨,敌军纷纷中箭跌下去,但很快就有人顶上来,冒着箭雨眼看一路就要攀到顶。晗辛大喊:“还等什么,快推梯子!”
于是哈辛与几个人一起合力,将梯子向下掀去。高耸入云的梯子,裹挟着上面几十个敌军失去重心,重重地拍人下面的敌军阵营中,激起雪屑烟尘半空飞舞,马惊得长嘶跳跃,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下面敌阵中一片大哗。守军众人哈哈大笑,彼此击掌庆贺,也有人过来在哈辛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以示嘉许。晗辛不由自主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也咧嘴笑了笑。
突然旁边响起惊呼声来,他们两旁的城墙上不知何时也被梯子搭上。晗辛趴在城墙上向两边看,至少有几百架梯子同时出现,成千上万的敌军正在攀梯子而上。无数的守军纷纷放弃对城下射箭,转而攻击云梯。但云梯多得数都数不清,这边刚推下去很快又会被竖起来,而与此同时攻城槌仍在坚持不懈地攻击着天玺门。城墙上震感越来越强烈,屋檐上的冰溜子被震得纷纷跌了下来,有些人躲避不及,被冰溜子扎伤平衍高喊:“晗辛,回来!”一条冰溜子跌在他的肩膀上,冰锥的尖头在他脸颊上划了一道血痕。
晗辛这才发现这边的危机,连忙冲过来将平衍护住,冰溜子掉下来砸在她的背上。
平衍拼命拽开她怒吼:“你于什么?疯了!扎到后心你就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