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霄一怔,不由自主扭失朝平宗看来。他虽然面上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思维却十分敏锐,立即听出了话外之音,问道:“晋王什么意思?”
平宗悠闲地笑了笺“我听说尊使府中美女如云,临出门之前还新纳了一位侧夫人,更是艳冠风都,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龙霄心头一跳,盯着他似笑非笑:“晋王总揽军国大事,居然还有打听风流韵事的癖好,当真新奇。”
“这有什么可新奇的。”平宗对他的讥讽恍若未闻,笑容依旧笃定,“人非草木谁没点儿值得回味的韵事呢?尊使与我府上的叶娘子不也是旧识嘛。我们草原上来的人跟你们不一样,情爱出于人性天然,没什么可遮掩的。何况,身为男人,家中娇妻美妾环绕才不枉一生,若又是个顶尖的美人,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哪儿有藏着不让人知道的?”
龙霄见他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不放,竟是绕都绕不过去,不禁皱眉,想了想,索性放低姿态,说:“殿下的消息也不知听谁说的,不过是个没有名分的侍妾,并非什么侧夫人。因那女子是内人的侍女,替主母贴身照顾我而已。”
平宗听了点点头,一时没有说话。
话题搁在了这个点儿上,龙霄觉得十分别扭。但平宗不吭声,他再继续就显得小气了,可如果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沉默着,越发显得他之前的解释有些画蛇添足。
平宗借着回头整理身后鞍鞯酌当儿瞟清了他脸上的表情,知道火候也差不多了,轻飘飘地笑道:“原来如此,幸好只是个侍妾。”
龙霄一怔: “幸好?为什么要说幸好?”
平宗诧异地瞧着他:“尊使莫非不知道?你那位侧夫人……哦不……侍妾,如今已经改配罗邂了。”
龙霄大吃一惊,强按住心头突跳,笑道:“殿下真会说笑话。”
“你看我像是说笑的样子吗?”
龙霄再也掩饰不住地沉下脸来。这件事情他完全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但之前叶初雪曾经警告过他对永嘉不放心。那日谈过之后,龙霄就将自己的心腹以送书信为由遣回凤都。但这一来一回至少十天时间,消息不可能这么快传达,这些天收到的南朝书信中,也有永嘉的家书,却只说一切安好,只字未提离音的任何消息。他心中早就有些不安,此时昕了平宗的话,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却不得不起疑心。
“请晋王明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平宗惊讶地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这是我在罗邂府中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我当既然凤都已经传开了,尊使至少总听到些风声,没想到……”他没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看着龙霄的目光中满是同情。
龙霄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定下神来,虽然明知他选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不怀好意,却也顾不得许多,想了想问:“她知道吗?”
“谁?"平宗问了一句,才恍熊大悟,“你是问叶初雪?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这不立即就找尊使来打听了嘛,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呢。”
“那么……”龙霄艰难地开口,分毫不见之前的意气风发,“那么殿下知道具体细节吗?”
“细节?”平宗转头凝视他,似乎是要看进他的心里,“你是想知道罗邂如何对待离音?”
龙霄也顾不得想太多,点了点头。
平宗叹了口气:“只能说,罗邂是个禽兽。”
听了这话,龙霄一颗心登时沉人了谷底。他无比希望平宗说的是假话,当他回到凤都,家中娇妻美妾和美如同一家人一样。但心底,他知道平宗说的是实话。平宗身居高位,一言九鼎,不可能在这样的事情上说些捕风捉影的谣言,而且平宗将消息的来源与时间都说得清清楚楚,甚至不惜暴露自己在罗邂府中有眼线的事实。至于平宗为什么要向他透露这个消息,龙霄心中也是有数的。
平宗冷眼看着他面色几经变化,知道他此刻心中必然是翻江倒海,反复思虑。他并不打算给龙霄太多时间,向前一指,笑道:“你看,咱们到了。”
龙霄只见前面不过是一片房顶,一包黄色的坊墙遮挡住了大部分门庭,他也全然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正打算发问,却见青奴飞奔迎了过来,一把捞住他的缰绳笑着问道:“侯爷要来,怎么不提前通知?”
龙霄心头正乱,看见青奴愣了一会儿,才突然醒悟,问道:“这里是使团的驻地?”
“是啊,侯爷莫非不知道?刚才晋王府派人来说侯爷要与晋王来探望使团随员,让大家都赶紧准备起来。”
龙霄惊讶地望向平宗,却见他体贴地笑道:“尊使与我一见如故,相见两欢,我为了能与尊使多相处,将尊使强留在自己府中,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尊使就算不说,自知之明我也总是有的。人不能一味自私,便陪尊使走这一遭。”
先期前来准备的焉赉此时也迎了上来,热切地对龙霄说:“晋王还说南朝使团与别国的使者不可同日而语,不能以普通礼节相待,特地将礼部侍郎王范王大人请来作陪。”
平宗已经下了马,过来一边抚着阿罗萨的颈子赞赏地拍了拍,从焉赉手中接过豆饼喂给它吃,一边抬头对尚坐在马背上的龙霄笑道:“王大人出身琅琊王氏,也是饱读经典的博学之士。他家畏辈似乎与你们的琅琊王还有些交情,我请他来作陪,就是希望大家不要太过拘束。”
龙霄和王范昕他提到琅琊王,禁不住齐齐变色,彼此看了一眼。王范匆匆上前行礼道:“礼部侍郎王范拜见南国尊使武都侯龙大人。”
龙霄这才连忙下马,上前搀扶起他来,一连串地说:“王大人多礼了,久仰琅琊王氏盛名,今日始能一睹风采,龙某不胜荣幸。”
王范这才起身,飞快地撩了龙霄一眼,随即笑道:“其实我不是龙大人见到的第一个王氏子弟。”说着向旁边一让,让王越上前与龙霄见礼。王范说:“典客郎王越,是我的族侄。龙大人与他一路北上,彼此想必已经熟识。”
之前龙霄说那话,无非是刻意要撇清自己与王范的关系,倒是将王越给忘了。听他这样提醒,笑着拍自己的额头:“是了,是了,是我糊涂了。王兄莫怪,咱们这一路的交情,可千万别让我一时疏忽给连累了。”
王越在平宗面前自然不敢造次,连忙谢道:“尊使说笑了。”
龙霄慢慢地定了定神,转身见自己使团中随员都已经在门口按照品级列队相迎。他目光如炬,扫了一遍这百十来个人,见晗辛并不在其中,这才放下心来,悄声问副使谢阁:“人都到齐了吗?”
“都到齐了。”谢阁知道他担心什么,又强调了一句,“一个都没有落下。”
“那就好。”龙霄敖下心来,将烦心事儿都抛诸脑后,转向平宗笑道,“本来在龙城我们是客,但既然是来了使团下榻的地方,这个东必须由我来做,晋王殿下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平宗负着手在门前走了两步,笑遭:“在龙城做客,这倒是有趣。”言罢与龙霄彼此让请着进了院子。
龙霄不在驻地,一切由副使谢阁做主。他倒是十分用心,全力为之,竟然真的因陋就简,令凤都随团而来的厨子利用龙城现有的食材整置出了一席盛宴。因是南朝使团在龙城做东宴请晋王,席间宾主之别不可能太过分明。即便几道菜都是十足南方风 味,佐餐之酒却是北方特有九蒸九酿的鹤殇酒。南朝使团中有善剑舞之士,在贺布铁卫军士的战歌中为众人舞剑。平宗意兴大发,索来纸笔醉草一篇《饮酒歌行》,龙霄也现学现卖地唱了一首丁零草原的歌曲。
最后楚勒在贺布将领的集体推举下执槌打羯鼓,王越、王范以及鸿胪寺其他官员也纷纷下场邀请南方的客人与他们一起解下身上布巾同跳《公奠舞》。
《公莫舞》本是先朝流传下来的巾舞,是表现母子亲情,却因其中有一段邻里乡亲庆祝儿子诞生丽挥舞布巾载歌载舞的片段,被豪爽喜爱歌舞的北方人发扬成聚会宴请时宾主尽欢时最高潮的狂欢。王越和王范是出身于诗礼传家的望族名士,虽然从小受的教育便是要行止躬谦,但在朝中谋生,环境险恶,他们对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也不得不有所放弃,这样的场合,不可能坚守土族风范,而是要人乡随俗地以北朝官员的身份投入这种充满着蛮族风格的狂欢中去。
倒是龙霄比二王更能适应这样的场面。他本就是个不爱循规蹈矩的人,一向以风流自许,身材矫健而灵敏,又雅擅音律,在南方却从没有机会亲身下场载歌载舞,如今简直是如鱼得水,应付自如。他是个洒脱的人,席间已经想明白了离音的事情,即使此刻着急也不可能有所挽回,索性先放在一旁,等应付过了这个场面再说。因此南朝使团所有官员中,反倒是龙霄这个首领,跳得最欢畅尽兴。
平宗端着酒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场中诸人怀着各种心情跳舞,自己却纹丝不动。直到见焉赉从外面进来,立在大厅的门口,守住了进出此处的必经之地,向他微微点头,这才突然站起来将手中的酒觞重重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