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难得的晴雪之夜。大雪初霁,将天空洗得十分干净。难得冬夜里也有群星闪烁,满天星斗,虽然没有夏夜里繁盛,却令人更加清晰地看得清每一颗重要的星星。晗辛索性站定,抬头仔细辨认天上的星宿。曾经有人教过她天象,可惜只学会了辨认东方七宿和北方七宿,便再也没有机会学了。她怅惘地看着星空,幽幽地叹了口气。
一阵风掠过,刺骨的寒意让哈辛没来由地心中一寒。多年行走在外的经验,让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不再俘留,加快脚步,匆匆向住处走去。
宵禁后的龙城街坊之间一片黑暗,晗辛行走其间,只听见自己脚步声落在雪地里咯吱的响声,却总觉得在黑暗的角落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小跑了起来,那种异样的感觉如影随形,令她越发确定危险就在不远的地方。
突然眼前亮起了两盏灯笼。
晗辛定住脚步,眯着眼试图看清打灯笼的是什么人。
灯笼微弱的光晕后面,影影绰绰有数不清的身影。
晗辛一怔,果断转身向来路跑,却不妨嘭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她吓得尖叫起来,随即被几只胳膊伸出来死死抓住双臂。
“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好大胆子,快放开我!”她奋力挣扎,尖声地呵斥。
四盏灯笼出现在眼前。晗辛挣扎不动,只得停下来,直勾勾看着眼前坐在肩舆上的人,一颗心冰冷到底。
平衍看着她说:“你不该留在龙城。”
第三十五章 龙城元夜听惊雷
王范、王越在南朝使者的宴席上被捉拿的事情,让至正七年的最后一天的龙城充盈着诡谲的气氛。因为改立新君,所以至正这个年号也就用到头了。礼部尚书贺娄元光与太史令李嵘各自与僚属商议了十二个年号备选。平宗却无暇顾及,将这些事情全都交给平衍去操心。
捉拿二王的影响比想象中要大,不但琅琊王氏新近提拔上来的几个官员纷纷上表请辞,就连与他们一同上位的范阳卢氏、赵郡李氏、河东柳氏等世家新贵们也都或委婉或直接地表达了不安。平宗只得将这些人叫来一一细谈安抚。与此同时,平宗与军中一些将领商议后决定将行动时间提前,出兵的准备也开始紧锣密鼓又低调不引人注意地展开。等到他终于将事情处理得略见头绪,已经有三四天不曾回府了。
不料还没进门,就看见阿陁在王府大门前等着,于是便知道定然是有亲信之人在书房等着,只得一面吩咐阿陋准备些热布巾擦脸提神,一面匆匆向书房走去。
不出所料,等他的人是平衍。看见平宗进来,平衍拄着拐杖站起来,倒惹得他赶紧趋身过来扶住说:“你这礼数是从哪儿来的?”
平衍笑道:。这几日最大的收获就是拐杖用得越来越顺手了,这是专门给你看看。”
平宗连忙拉着他坐下,说:“有这拐杖行动灵活自然是好,只是似乎更累了。”他仔细打置了一下平衍的脸,见他眼下有两团青黑,心中怜惜,说:“虽说是我一手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让你劳心劳力,可话我总得说到。你不要因为事儿多就不顾身体’说到底还是不能太不在意。尤其是你的旧伤……”
“我的旧伤没事儿,今年不是好好的吗?”平衍并不愿人提起这个话题,温和地打断平宗,笑道,“我知道阿兄这几日定然忙得晨昏颠倒,昕他们说你今天一早就去了城西军营,这一路奔波,怕是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刚才等你的时候,让人准备了炙羊肝和汤饼,你先吃着,我有几件要事得跟你汇报一下。”
平宗无奈地笑了起来:“倒让你来做我的主?”
“王妃不方便出面,别人又不敢做你的主,我就只好勉为其难了。”
听他提起贺兰王妃,平宗沉默了片刻,问:“金都草原那边有什么动静?”
“一切如常,不见异动。”
平宗诧异地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对彼此心中的疑虑都十分清楚。“不见异动?”这种话他是不信的,“废帝投奔他们,这么大的事儿,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异动?”平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想了想问,“那边的探子可信吗?”
平衍叹气:“麻烦就在这儿。普通的探子只能在外围打探,而贺兰部几个长老的部曲都知道你把贺兰王妃囚禁起来,还要杀世子,将跟他们联姻带去的贺布部众都排挤到了北逍草原去,水泼不进。”
平宗想了想问:“为什么要去北边草原?”
平衍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你的意思是……”
“如果不希望嫁过去的贺布女子得知他们的动向的话,自然会让她们离得越远越好。”
平衍也明白了,一拍手:“对啊!把她们打发到北边去,那定然是南边有问题。”
平宗也顾不上吃东西了,起身来到挂在墙上的羊皮地图前细细查看:“扼守金都草原南边的咽喉之地就是雪狼隘口。这里是阴山余脉,山势平缓,对龙城却是俯冲之势,如果他们突然袭击的话……”
“问题是贺兰部就靠那一万私兵大概是没有这个胆子的。如果要招募兵马,一时半会儿他们也凑不齐人。”
平宗点了点头,“大致也就是这样了,他们肯定有所动作了,但愿咱们还有时间,好歹忙过登基大典……”他停下来,问平衍,“听说你抓了那个晗辛?”
平衍抓起杯子喝酒,一时没有说话。平宗也就明白了,想了想问:“她什么也不说?”
“不是。”平衍摇头苦笑,“她什么都说了,却跟没说一样。”
“哦?”说实话,平宗对这样的结果倒是不意外,因此也并不急着追问,等平衍自己说出来。
“也简单,就是一切她都推给了她的主人。”平衍苦笑,“自从离开王府后,两人用鹦鹉联系,她只是按照指令去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比如这次放走崔璨,就是因为鹦鹉这么告诉她的。”平衍说到这儿顿了顿,说,“这件事情不妨从头梳理一下。龙霄在见过叶娘子后便让晗辛去见王范,我们将王范捉住的同时,晗辛又去放走了崔璨。”他看着平宗尴尬的表情似笑非笑。
平宗恼羞成怒,将手中的酒杯放下,铁青着脸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笑的?”
平衍没有说出来的话是,“笑你又被耍了呗”。他此刻倒是十分庆幸自己的对手要容易对付得多。晗辛虽然狡猾灵动,却至少没有这样百转千回的心思。他怕平宗面子上挂不住,略咳嗽一声板起脸来说正经事:“不过你那位叶娘子却是从来不做无用之功的,她为什么要借你的手除去王范?又为什么要将崔璨送到金都草原去?”
平宗听他这话诧异起来:“你不是将崔璨追回来了吗?审过吗?”
“审了。”平衍依旧一脸苦笑,“崔璨比你我还糊涂。只说当时晗辛告诉他粱国公在贺兰部,让他去辅佐。”
平宗皱眉:“这倒是符合咱们的推测,贺兰部拥立平宸是迟早的事儿,但除此之外,难道没有说去了贺兰部与什么人联系吗?”他心中明白,平衍若是能问得出来的话也不会在这里苦笑了。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平衍那苦笑中的意思,心头更是恼怒,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好几件事要说吗?换个话题。”
平衍被他小小的任性逗得笑了,拿起放在手边的一卷纸递给他:“这是我从礼部和太史令拟定的新年号中选了六个,你定一个吧。”
平宗皱眉:“这种事情你拿主意就是了,既然全权委托给你,何必还来问我?”
平衍收起笑容肃穆道:“拟定年号是国之重礼,关乎国运国体,岂可由我一个人决定?”
平宗将纸卷扔在案上,自己摆了摆手:“你是摄政王,当然可以自己裁决。再说定年号这种事情须得像你这样饱读诗书、熟悉经典的人来定,我一个武人定了只怕那些读书人也不服气。你要是觉得自己定没有底气,不妨将你门下那些名门出身的门客都找来帮你参详。”他说着站起来向外走去,“这事儿你定了告诉我一声,不必专门来找我请示。”
平衍无奈地低声说:“我毕竟只是帮你一时,终究还得你自己去做。”
听见这话,平宗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平衍看了半天,语气突兀地说:“什么一时,我是要你的一世,你记住了,是一世。”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仿佛是害怕再听见平衍多说一句话一样,脚下飞快地离开书房。
外面冰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平宗疾走了几步,这才停下来,深深地吸气,定了定神走向书房后面他为叶初雪准备的房子。
不料进门却发现没有人。他几天没有回府,这里竟和当日离开时一样,丝毫不见有人住过的痕迹。平宗心头先是一惊,随即镇静下来。
出去打水的侍女苏詹回来看见平宗,唬得忙扔了水桶进来伺候。平宗板着脸问道:“娘子人呢?”
苏信见她面色不善,忙说:“叶娘子这几日都在佛堂那边。”
平宗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就往外走,惊得苏信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既不敢说话,也不敢离开。平宗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吩咐:“你回去吧,不要跟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