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问:“你在冰上走过吗?”
叶初雪怔了怔,不明白这问题从哪儿来的,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拽着往湖边走去。“你到北方这么久了,除了每日跟我玩儿心眼儿之外,都没空试试我们北方最好玩儿的东西。”
一直走到了冰面旁,她才突然醒悟过来,吓得赶紧拽住他:“别上去,冰会裂的!”
他笑起来,仿佛觉得她的话太过可笑,笑声朗朗,震得树梢又跌落些雪屑来:“那是你们南方,都只有薄薄一层冰,石子就能敲碎了。我们北方的冰不一样,你试试!”
他说着,自己大步踏上冰面,见叶韧雪仍然犹豫,毫不客气地拽着她的手把她往下拉:“来吧,就算掉到水里,我跟你一起沉下去。”
她攀住他的手臂,只觉衣物下他的肌肉虬结偾起,结实有力,即使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过去,依旧纹丝不动,稳如磐石。“有你只会沉得更快!”她没好气地抱怨,心中却踏实了不少,知道他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来,跟我走。”见她在冰面上站稳了,便拉着她往湖心走,边走边说,“这湖面不够宽。我们草原上结了冰的河面上能跑马车,你那点儿重量真不算什么。”他说得豪气逸飞,走得却很谨慎,总要见她脚下站稳了才迈出下一步。“这样的冰面,最大的危险就是太滑,不小心捧一跤就能摔断几根骨头。你下脚小心,踩稳了,别急。”
叶初雪起初还有些紧张,两条腿绷得紧紧的,没走几步便觉得腿脚酸软。两只眼睛更是因为盯着冰面不敢挪开叉酸又涩,好容易趁着他停下来举头四望,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湖的中间,距离四面岸边都极远,若没有人带着,她一定走不回去。
上回在北苑雪原上的记忆突然回来了。叶初雪警惕地站住:“等一等,你不会又要把我扔在这儿吧?”
她的模样逗得他笑了起来,一边用拇指为她擦去额头上微微冒出的汗水,一边笑道:“我把你留在这儿有什么用?你现在是害怕,等不怕了骨定两三步就蹿回去了,又拦不住你。”
她不服气:“哼,说得我跟兔子似的。”
“你确实挺像兔子的。”他看着她,有心调笑,摸摸她的头发,“白毛小兔子,会咬人那种。”
她抬头瞪着他。太阳就在他的脑后,突然像是睡醒过来一样,光芒渐渐刺目,令她无法看清他的五官眉目。一切变得模糊起来,他的唇落下来,吻在她的颊边,像蝴蝶一样轻柔。这是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柔情,心头微微地骚动,在犹豫要不要有所回应。
然后她听见他问:“你跟龙霄有什么阴谋?”
叶初雪一惊,不由自主地推开他后退了两步,脚下突然一滑,重重地摔在冰上。冰层厚且坚硬,叶初雪摔得两跟一黑,骨头都要摔断了一样。她将手伸到身下,想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不料手一落在冰面上就被冻得骨肉刺痛,更遑论要在上面用力。
平宗又好笑又好气地拽着她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也会吓成这样?叶初雪,这传出去多丢人。”
叶初雪几乎是恼羞成怒,打掉他扶着自己的手问:“你到底想问什么?直接说吧。”
“明明知道龙霄是出卖你的那个人,还要去跟他见面,我一直在想你究竟还想跟他说什么。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你找他质问,你们两个不欢而散,甚至大打出手,你肯定吃亏。我都准备好了听见动静就进去救你。结果你就这么出来了,显然这种可能没有发生。”他低头看着叶初雪,发现她居然在回避自己的目光,心头有什么东西重重压了下来,再开口时声音便冷了几分。
“还有一种可能,本来我心中尚有疑虑,但现在基本上已经坐实了。”他放开了她,向后退了两步,像是要拉开距离才能将她打量得更清楚。今天的她有些异样,出奇地沉默,也更加地不可捉摸。他总觉得她眼中的光芒似乎有些暗淡,唇边也不再看得见她所特有的讥讽意味。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他心中笃定。但是什么改变了呢?
“真正成大事者往往不会计较自身的得失。我本来也不确定你会有这样的胸怀。但以你的经历,若说能对旁人的背叛一笑置之,我并不相信。但你也确实去见了龙霄,还风平浪静地回来了。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根本不是去找他算账的。是什么事情能让你放过他对你的背叛?什么事情比你自己更重要?”
他垂目看着她的脸色渐渐苍白,仿佛周围的寒冰霜雪渐渐爬人了她的神情中。湖冰虽然坚实,寒气却格外霸道,顺着脚心向上攀爬,渐渐冷却了所有的暖意。
她开口时,寒意充塞了所有的意念。她冷冷地说:“谁说报仇一定要是当面争吵?那是对所有的事情都无能为力的寻常妇人才会做的事情吧。”她笑意冷淡,充满了一种自矜的傲气,“你说的不错,找不是寻常妇人。我心狠手辣,你又不是没尝过我的厉害。”
“喷喷!”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哪里有这样夸自己的?你还真不知羞。”眼看着她面上掠过恼怒的红晕,他继续恶毒地讥讽她,“心狠手辣?你怎么变成叶初雪的忘记了吗?”他盯着她,身体深处冒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快意,竞像是战场上扬起了刀的那一瞬间,杀戮即将展开,血脉隐隐跳动着等待着沸腾。“龙霄为了出使北朝,甚至不惜冒羽林军被罗邂掌握的风险,他当然不是为了欣赏龙城风貌而来。你可以放下他暴露你行踪的背叛,是因为他这样做有更重要的原因,令你无法为了一已恩怨去破坏。你们的秘密是什么,我迟早会查得出来。”
她冷冷笑了一下:“其实没有什么秘密和阴谋,即便你知道也没有办法改变大势所趋。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多做准备,大变在即,新帝登基大典能否顺利举行都在两可之间。晋王殿下,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他不由变色,死死盯着她看,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
“这还不明白吗?因为你没有办法真正令汉人心中偃服……”
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打断她的话: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早已为故国所弃,有家不能回,全部心血付诸东流,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的计谋叫好?你还在妄想有朝一日他们会让你回去?”
她沉默了片刻,苦笑:“我放弃不了我自己。”
“糊涂!”他怒斥,带着痛心的愤怒,“我包容你,接纳你,你却为了那些伤害你至深、夺走你一切的人坚持,连何处是你的归宿你都看不出来吗?”他失望至极,摇了摇头,“我本来想问你,龙霄走后,你愿不愿意斩断以前的牵绊,安心做我的女人。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她心头略微一震,随即用冷笑掩饰过去:“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冷冷放开钳住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去。这举动太过突然,让她几乎失去重心摔倒。等到好容易站稳,他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叶初雪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果然又将自己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叶初雪走后,龙霄在屋里沉吟了片刻,叫来青奴嘱咐一番,让他带上绿檀手架去鸿胪寺的住处找晗辛。知道平宗定然不会放过他,也不着急,索性倒头大睡了起来。
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敲门,龙霄醒过来,愣了一会儿,那敲门声仍然执拗地继续,他才回过神,连忙去开门。外面站着一个眼熟的贺布军将领,向他躬身行礼,口中说:“楚勒奉晋王之命,来请尊使。”
龙霄心说该来的总算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请我去做什么?”
楚勒却不肯明说,只道:“尊使去了便知道了。”
龙霄跟着楚勒走,刚一出晋王府大门.就看见平宗带着贴身的几十个贺布铁卫在门外等候。贺布铁卫自然人人胯下都是天都马,见龙霄来了,平宗笑道:“听乐川王说尊使骑术了得,当初进龙城便骑的这匹阿罗萨,今日特地让你们再聚聚。”
龙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匹高大健美通体雪白的天都马,正冲着他摇头摆尾,喷着白色的鼻息。龙霄也是爱马之人,当即奔过去抚着它的鼻子笑道:“阿罗萨,阿罗萨,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天都马极有灵性,认出龙霄,亲热地去蹭他的手掌,一人一马亲热地打着招呼。平宗笑遭:“阿罗萨最好客,看来尊使与它相处得很好。”
龙霄抚了抚阿罗萨的鬃毛,抓住鞍子翻身上马坐好,笑道:“晋王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平宗见他准备好,便示意楚勒带队先行,自己不紧不慢地与龙霄落在后面,明知故问:“尊使是看上了我们北方的佳人,想要迎娶回南方?”
龙霄一怔,见他目光在阿罗萨身上打转,也就会意,笑嘻嘻地说:“这么说也对,就不知晋王肯不肯成人之美?”
“能蒙尊使青眼有加,自然是这佳人三生之幸。”他瞟了一眼阿罗萨,笑道,“英雄宝马,本来相配,只要阿罗萨愿意,我自然不会吝啬。只不过……”他突然笑了笑,随口问,“尊使出门这么久,家中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