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相助?你?”王妃冷笑,旧恨未消,“若非你当初出手相助,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局面?你这回又要如何相助啊?”
高贤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想下跪,却发现车厢狭小,根本施展不开。如此封闭的空间中,如此少的表达手段,他迫于无奈,只能直视着王妃的眼睛,诚恳地说:“王妃怨恨老奴,老奴也知道。只是老奴一生受殿下恩泽,人值内廷,身上也负有殿下的重托。当日情形凶险,殿下若毫无戒备地去觐见,只怕如今已经尸骨无存。老奴对朝堂上的争执一窍不通,是陛下亲政还是殿下摄政也自有大人们去决断,老奴心中只有一个心思,便是不能让殿下有半分危险。这番心意,还请王妃体谅。”
贺兰王妃恨恨地看着他,冷笑道:“你倒是将自己说得大义凛然,一派忠心护主的好理由。只是你既然在陛下身边做事,到底谁是你的主人你搞清楚过没有?”
高贤突然反问:“王妃说老奴认不清主人是谁,王妃又认得清吗?”
王妃一怔:“你说什么?”
“王妃身为晋王殿下的正妃,莫非希望殿下当日死于延庆殿之乱?”
王妃怔住:“当然不是。只是殿下他……”她说到这儿突然醒觉自己一直以来怨恨平宗对平若的处置太狠,怨恨高贤通风报信,众人排山倒海一样将平宸、平若两个还没行冠礼的孩子席卷进一个巨大的旋涡,却从来淡有想到过平宗当日也是有生命之虞的。
“只是殿下他英武非凡,不会被刀枪所伤,还是王妃觉得殿下死了也无妨?”
王妃犹自口硬:“他不会死,若暂时屈居下风,他们至少不会像他那样斩尽杀绝。”
高贤紧盯着她的眼睛,逼问道:“王妃真这样觉得?”
贺兰频螺张了张口,在他的逼视下突然没有那么有把握了,只得强词夺理:“至少他们不会伤了殿下性命!”
“即使殿下为他们所伤,王妃真觉得几百个内侍能对抗晋王手中几十万军队?仅仅是贺布部的铁卫只怕就能踏平延庆殿了。”
“那也是你去通风……”王妃的指控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出口。一直在她心中充斥着的怨恨像支架一样让她一层层构筑起自己的意志,想要不顾一切救出乎若的意志,只是这意志却被高贤的两三句话问得摇摇欲坠起来。
高贤从她面色中看出端倪,叹了口气:“我答应叶娘子出手相助,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不管你们做什么,都不能伤害晋王殿下。王妃要是能答应我这个条件,老奴才能继续往下说。”
贺兰王妃狐疑地瞪着他:“当初要不是你,阿若出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你为什么又要帮他?”
高贤苦笑:“王妃真当老奴是铁石心肠的怪物吗?这些年老奴守在延庆殿,守在陛下和世子身边,只怕比殿下和王妃见到他们二人的时间更多。人非革木,性命攸关时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世子有难,老奴当然还是要尽量帮一把的。”
王妃仍旧半信半疑:“你在宫中,阿若在府中,你能怎么帮他?”
高贤笑起来:“所以还是要请王妃配合,才能成功呀。”
说着话的当儿,牛车一晃,又开始缓缓行进起来。王妃紧张起来,瞪着高贤问道:“这是要到哪儿去?”
“王妃身后有人时刻盯着,即便借口歇息也不能拖得太久,咱们的话还是在路上说,王妃回去路上别忘了到崇绾大人府中路过一趟。就说崇绾的夫人有疾前去探望,礼品晗辛已经备好,就在王妃的马车中。来,咱们现在说正事。”
当日暗中跟踪贺兰王妃的贺布卫士在伽蓝寺中守了两个时辰,终于见她一边拢着略有些蓬散的发髻一边从佛堂中出来,显是在里面小睡了片刻。他们跟着贺兰王妃的马车,一路到了祟绾府上,将她在崇绾府中逗留了半个时辰的事情也记下来,一日行踪一并汇报给了平宗。
平宗听完找来崇绾府中耳目的报告比对了一下,见上面说王妃只是与崇绾夫人在房中略坐了坐,也没有见到崇绾便回府来了,不禁心中疑惑不已,隐约觉得王妃这次出门肯定有内情,却又找不出破绽来,只得让耳目们回去继续监视,有风吹草动一律要采汇报。又让人加紧对宫中、府中几个平日与贺兰王妃往来密切的内官、待卫的监视,却始终不大放心。
楚勒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打趣说:“将军也太过小心了,能有什么事呢?我看连最能惹事儿的叶娘子这几日也老实得很啊。焉赉闲得每天都在雪地里翻跟头,哪里需要如此严防死守啊?”
平宗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她这几日太过老实了些,我才不放心啊。”
第二十三章 泪湿罗巾梦不成
龙霄动身的日子终于近了,他越发忙得不着家门,好容易忙到了深夜回府,一进门就听说永嘉还病着,只得放下手头一切事情先去探望她。
屋里烛火通明,几支孩儿手臂一般粗细的蜡烛放在琉璃罩中在房中各处燃着,永嘉床幛中也是一片莹润光华,竟是悬挂着七颗硕大的夜明珠,将她的容色映得分明。龙霄小心脱了靴子坐进床中,凑过去察看,只见永嘉闭着眼面朝里躺着,睫毛的影子落在光洁柔滑的颧骨上,微微颤动着。龙霄抬头看了看床幛,丝带流苏分毫未动,于是笑道:“听说你都睡了一天了,老这么躺着也不觉得乏?”一边说着,一边探手去摸她的脸。
果然永嘉是在装睡,伸手飞快地打掉他的手:“别碰我,病着呢。”
龙霄扳着她的肩将她扳过来仰面躺平,自己俯在她面前,用鼻子蹭蹭她的鼻子,笑道:“我不怕,有病过给我最好。咱们就算是夫妻同命了。”
永嘉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盯着他目不转睛。龙霄被她瞧得一愣,只觉那目光如水,却在水面下暗藏着冰凌,刺得人心头不由自主地一痛,如同嗅了龙脑香一般,登时一阵清冽的微病感由喉咙直蹿上眼眶,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发颤:“真……真的?”
永嘉却在这时扔开他的手,扭头转开:“假的。”
龙霄嘻嘻一笑,搂着她躺下:“我就要走了,体陪我好好说话,别闹脾气了好吗?”
永嘉用力捶他:“谁跟你闹了……”话却被龙霄堵在了口中。一时间春宵帐暖,锦被情浓,自然风光旖旎不在话下。
终于到了腊月十五,这日一早离音就起身将早就整理好的行装打点了让青奴带人进出去。家中诸人也都忙碌着要准备送龙霄出门,一时间也没有人想起到她这儿来通报什么。离音听说永嘉会带着龙霄的姬妾们将他送到家门口,只是自己身份着实尴尬,既非姬妾,又非普通侍女,又碍着永嘉的忌讳,眼看就要到时辰了也没个人来找她,知道大概永嘉是有了盼咐,刻意将她遗漏在外面。
离音除了苦笑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窗外扑棱棱地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她出去,果然看见屋檐下挂着的鹦鹉架子上,立着两只白色的鹦鹉,看见她出来,叽叽咕咕地叫个不停。离音赶紧给食罐中加米添水,见它们翅膀上沾了不少泥水,十分心疼,抽出袖中丝帕为它们擦拭。
“这一趟多用了两天时间,是路上有什么危险吗?真是辛苦你们了,快好好歇歇吧。好在这几日没有风雪,上次那场雪真是担心死我了。”她一边照料着鹦鹉,一边细声地说着,将一腔愁绪全都倾注在它们身上。
两只鹦鹉各自歪着头瞧着她,累得也不大愿意动弹,只在她手指碰到的时候才勉强挪动一下。离音知道它们的习性,也不过分惊扰,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放了手。雌鹦鹉立即歪着身子将头搭在雄鹦鹉的身上,两只扁毛禽鸟交颈而栖,看得离音差点儿落下泪来。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们要一辈子相亲相爱,彼此不分离,千万别学那些人……”
“哪些人?”
龙霄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离音惊得手颤了一下,手中水壶里的水登时洒在了脚面上。她低头看着一片湿凉的鞋面,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他又说话了:“怎么不回过头来?”
离音眨了眨眼,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头越发低垂下去,眼泪却一滴滴地砸在了脚边的青砖上。然后一双臂膀过来将她收拢在怀中,他惯用的龙涎香在鼻尖缭绕,离音不敢回头,怕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他却不依不饶,在耳边轻声问:“我就要走了,你不送找也就罢了,连看一眼也不愿意吗?”
一句话敲碎了离音所有的自哀自怜,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转过身,只见龙霄正含笑看着自己,仿佛不过是喝了一杯酒,带着微醺的情绪来撩拨她一下。她突然恼怒起来,抡起巴掌就扇过去,啪的一声在他脸上打出一个红印来。龙霄纹丝不动,依旧含笑看着她,却问:“我要出远门,你就这么送我走?”
“你都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她抽抽噎噎地问,看着他脸上的掌印又心疼起来,“痛吗?“他摇了摇头,笑得像是刚下过雨就露出脸的太阳,“不跟你道别我怎么能走?我怕你一生气就再也不见我了,我千里迢迢从北朝回来,却见不到你可怎么好?”